那位老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為難。
但婆婆卻不多說,已經率先向前走去了,小紅棠也拉著胡麻的手,很興奮跟在後麵。
那位老人到了這會,便不好再勸了,身後那幾個人也都陪著笑臉向婆婆點頭。
但等婆婆過去了,卻又湊到了羊皮襖老人的身前,有些為難的道:
“族長,婆婆這樣做,你看……”
“沒法子!”
老族長道:“這寨子裡,誰好意思攔著婆婆?”
“要良心不要了?”
“還是看老祖宗們什麼意思吧……”
“……”
上了坡之後,胡麻便看到,這一片平地上,有著一個二十平大小的坑。
周圍用土磚壘著,呈長條形,坑裡滿滿都是填的灰。
隱約還能看見,暗紅的碳火隱在表層灰下,煙氣嫋嫋,仿佛這裡麵的火一直沒有熄似的。
最關鍵是,在那塘子裡,胡麻居然看到了一塊未燒完的頭顱骨。
隻剩半個,躺在灰上,空洞洞的眼睛,直瞅著他。
“這老火塘子,是個燒死人的?”
胡麻心裡一驚:“婆婆想著帶自己過來,不會要把自己填進去吧?”
“跪下。”
但也就在這時,婆婆已經走到了火塘子前,解下了背上的包袱,低聲向胡麻說著。
胡麻很聽話的就跪下了。
旁邊的小紅棠倒是不跪,笑嘻嘻的蹲在一邊,小手托了下巴看著他。
“跪前麵點,讓祖宗們好好看看你。”
婆婆一見胡麻跪到了七八米外,皺了皺眉頭,示意他上前。
胡麻無奈,隻得跪到了前麵來,距離老火塘子已隻有不足一米,身體已經可以感受到,這個老火塘子裡麵,散發出來的烘人熱氣,黏稠壓抑,讓他滿身是汗,似乎呼吸都有些艱難。
婆婆從包袱裡,拿出了香、碗、肉、符。
一點一點,燒香,供肉,燒符,恭恭敬敬的做了一遍,然後低了頭祈禱著:
“胡家進寨二十年,幫鄰護寨勤耕田。”
“如今胡家遭了難,仇家逼迫小鬼纏。”
“今求祖宗護我孫,回頭多還香火錢……”
“……”
她閉著眼睛,絮絮叨叨,反反複複的念著這些話。
胡麻第一遍沒聽清,後麵倒慢慢聽清了,見她神色凝重的虔誠模樣,心裡微微感動。
這婆婆對她的孫子,倒真是很在意的啊……
可惜……
但這一個想法不等閃過,忽然一陣陰風,吹過了老火塘子上空。
胡麻眼前一花,忽然覺得,那老火塘子裡麵,烘著人的熱氣,瞬間變得冰冷刺骨。
這冷仿佛可以直接逼進骨頭縫裡,把自己全身都冰住了。
他耳邊在這一刻,也堆滿了不知從哪裡來的囈語。
仿佛一百個人在竊竊私語,隻是這聲音都密密麻麻堆擠到了一起,灌進了他的耳朵。
不僅如此,他眼睛也疼的厲害,下意識抬手揉了一下,便忽地怔住。
老火塘子裡,那半個沒燒乾淨的骷髏頭,居然生出了一隻眼睛,冷漠陰森的瞧著自己。
緊接著,他便看到一隻手,從灰燼裡伸了出來。
再緊跟著,是第二隻手,然後是一張人臉,第二張人臉,第三張人臉。
一隻一隻虛幻的手臂,一個一個冷漠森然,半透明的麵孔,紛紛從灰裡鑽了出來。
那是數十人,還是數百人,又或是上千人?
他們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如同生長了百千條手臂的蜈蚣,又被重新拚接。
無數的人影,卻擠在了這不足二十平的火塘子裡麵。
身體交織重疊,如揉碎的人群。
無數臉擠著擠,無數隻眼睛上上下下,齊唰唰的盯著胡麻,密密麻麻的一眨一眨。
有的陰森冷漠,有的迷茫癡愚,有的好奇又帶了恐懼。
“嗡!”
胡麻被這一幕衝擊了大腦,驚恐從胸膛裡泛了出來,幾乎要停止心跳。
他就這麼呆呆的看著老火塘子裡鑽出來的無儘人影。
周圍陰風呼呼的圍著火塘子轉圈,婆婆念誦的聲音越來越著急,小紅棠躲到了遠處。
仿佛詭異的人體樹,不停有更多的虛幻人影從火塘子裡鑽了出來。
他們就在咫尺距離,居高臨下,漠然看著胡麻。
沒有一個伸出手來的。
……
……
婆婆一直低著頭,嘴裡念誦著,一直念,仿佛氣都不換似的。
但她越念越急,直到身前點的三柱香,以一種異於尋常的速度燒到了底,才忽然停下。
臟亂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看不見表情,隻聽到了她那一聲失望的低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