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的一刻,胡麻便已轉生為死,半人半鬼,邁開大步,融進了這片夜色,向了老陰山的方向趕去。
一路上倒是安靜,他邁開腿,奔行了二十餘裡,遠遠的便已經看到老陰山巨大的身影,黑黝黝座落在大地上,頂著蒼穹,沉默而無聲。
如匍匐在地上的幽府,有著某種龐大而神秘的氣質。
以這山腳下野生野長的鬆柏為界,仿佛與山外的世界,形成了一個涇渭分明的界限,劃出了生人與邪祟的分界。
“如今這裡,已經屬於老陰山範疇,但距離大羊寨子,還有好幾天的路程呢!”
胡麻邊走,邊默默的想著:“但按那位前輩讓黃仙一家捎的話,隻要進了這老陰山地界,不拘是在山的哪一邊,距離又有多遠,燒起了香,念了他的名字,就能請他現身了吧?”
這老陰山本來就是家,但如今心裡有事,一靠近了,竟有些無形的壓力。
山外除了那一家流氓,彆的邪祟都已經非常老實,但是一入了老陰山的地界,便忽然感覺一下子熱鬨了起來。
不知有多少毛毛窣窣的東西被驚動,悄然舒展,偷偷的盯著自己。
哪怕自己如今已經是半人半鬼,卻還有一部分是活人,這部分氣息,便讓那些隱藏在暗中的東西察覺到了。
胡麻深呼了口氣,壯起膽子,默默向前走。
他也知道老陰山裡的厲害東西多,自己這身本事,怕是不夠瞧的。
但想到這裡也是自己的家,算是自家地盤,當然不能軟了腿,沒得讓鄰居們小瞧了。
眼見得已經進入了林子邊緣,地方差不多了,想要找一個避人的地方燒香,卻冷不丁的,忽然聽到一聲嬉笑。
胡麻心間一凜,猛得轉身,就看到不遠處,居然有一株桃樹,黑洞洞的夜色裡,開了滿樹的桃花。
但也隻是一瞥,那株桃樹,便已經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卻是那樹木掩映之間,居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農舍,有著兩間精致優雅的草屋,籬笆院前,卻放了一張藤椅,椅上半躺半臥,有個羅衫半解,氣質雍容的嬌豔女子。
她在椅上,緩緩舒展開了兩條修長的玉腿,精妙處若隱若現,吃吃笑著看向了胡麻:
“小相公夤夜趕路,要往哪裡去?”
“如此深夜,孤男寡女,何不入我院來,消譴良宵?”
“……”
胡麻也是頭一次遇著這種道道,倒是不由睜大雙眼仔細看了看,感慨了一番,然後才笑道:“我還有事,改天吧!”
“你若實在著急,不如我回頭給你介紹一個六十年的老爐子?”
“……”
那女子頓時有些詫異,仔細看了胡麻一眼,忽地啐了一聲,身形向藤椅下一滾。
一陣陰風卷過,沒有草屋藤椅,羅衫半解的女子也消失了。
“好端端的,啐我一口乾什麼?”
胡麻心裡想著,也就是今天有事,不然非得給你點顏色瞧瞧。
繼續轉了身,走遠了些,找了個隱蔽的山坳,便從懷裡取了三枝香點上,插在地上。
然後低聲默念:“請山君降臨!”
“請山君降臨!”
“請山君……啊,前輩伱來了?”
“……”
香氣飄梟,安靜燃燒,紅色的火點若隱若現。
胡麻的低聲呼喚在夜風裡若隱若現,頗有幾分神秘古怪,甚至仿佛召來了一些本就在周圍的東西。
蹲在了樹端,草木後麵,陰森而怪異的盯著他。
但胡麻在喚過了兩聲之後,第三聲還未喚完,周圍便已忽起了一陣香風。
似乎有些香燭檀木的煙氣,周圍忽地變得一片安靜,仿佛所有正悄悄窺視著自己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
胡麻感覺到了異樣,忙轉過身,就看到了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樁樹樁子,樹樁子上麵,還坐了一個自己看不清楚的黑色影子,正帶了淡淡笑意瞧著自己。
毫無懸念,確實就是之前在絕戶村子外自己見過的老樹樁。
他居然真的橫跨了幾百裡,在這老陰山的另外一端,與自己見了麵。
“功力有了些長進。”
這老樹樁子的人影,胡麻看不清楚,也不敢無禮的瞪大眼睛直盯著它看,卻可以清晰的聽到他的聲音,帶了些長輩的寬厚欣慰:“看樣子這大半年時間裡,你倒沒有耽誤功夫。”
胡麻忙揖了一禮,像拜見長輩一樣,恭敬的道:“是。”
“婆婆走前畢竟說過,胡家還有仇人,我曉得厲害,也一直不敢怠慢。”
“……”
“這一點,你倒也不用太害怕。”
樹樁子上麵的人影淡淡笑了一聲,道:“你家婆婆道行極高,輩份也在,有她回去了,短時間內,總可以穩得住局麵。”
“當然,孟家也不是可以小覷的,總能想到一些你家婆婆沒有預料到的法子,現在他們不敢進老陰山找你,但也確定你不會一直在老陰山裡麵呆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