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天氣熱了以後, 那些擺攤的都會避開中午極高溫時段。
早上和下午分彆出來擺上兩個或三個小時,有時候也湊湊夜市, 擺到晚上九十點。
今天老徐和老賈出來的都早,甭管早上有人沒人,鋪好攤位坐下,拿扇子扇扇風,先閒扯上幾句。
老徐說著話就從身上掏出了手機來,覺得閒扯沒意思,準備刷刷搞笑小視頻消磨時間。
然後他解鎖手機剛刷了兩三個小視頻, 對著手機屏幕嗬嗬樂了兩聲,就有人拿了他身邊的黑布小馬紮,在攤位邊坐下來了。他以為來客人了,抬頭來看,卻發現是岑歲。
小姑娘穿著清涼, 一身短袖短裙,頭發披散在肩上, 嘴裡咬著一根棒棒糖,好像吃的不是糖,而是霸氣。隨便往那一坐,方圓幾米都是她的天下。
岑歲不定時會過來幫他們淘寶, 現在都是老熟人了, 見麵打招呼不用太過客氣。
老徐平常地放下手機, 笑著和岑歲說話:“今天怎麼這麼早過來?”
確實沒睡好起過早了。
這大清早的, 榮默自然沒來,她就直接來攤位區找老徐了。
岑歲嘴裡咬著棒棒糖, 含著稍微化了一會, 讓甜味滑進喉嚨裡。
她也沒客氣寒暄繞彎子, 拿出嘴裡的棒棒糖直接跟老徐說:“最近遇到了一點事情,憋屈得受不了。所以過來跟你們聊一聊,想看看有沒有辦法出口氣。”
聽到這話,老賈也拎著小馬紮湊過來了,問岑歲:“怎麼了?誰給你氣受了?”
老徐這也很好奇,“古玩圈裡的人?不能夠啊,你多精明的小丫頭啊。”
岑歲看看老徐,又看看老賈,“就萬寶堂的老板,唐鶴年,你們認識麼?”
老徐凝神想了一下,然後抬手往西一指,“萬寶堂?那條街上的?”
岑歲把棒棒糖放嘴裡,咬著點頭,“我剛才去轉了一圈,我們這兒,隻有那一個店叫萬寶堂的。”
老徐長長“嘶”一口氣,“天天就在這點地盤上混,有幾家鋪子幾家店,這個我們當然都能說的出來,自然也知道萬寶堂,但平時看店的,好像不姓唐吧,姓什麼來著……想起來了,姓朱。”
岑歲看著老徐,疑惑了一下,“萬寶堂老板姓朱?”
老徐還沒再說話,老賈抬手碰了他一下,“姓朱的不是老板,那是夥計,就是幫忙看店的。萬寶堂的老板確實是叫唐鶴年,他是偶爾過來,就一個老先生,一看就很有學問的那種。”
老徐想了想,“那我還真是不了解。”
岑歲聽了話看向老家,拿出嘴裡的棒棒糖說:“什麼有學問的老先生,他就是一個老騙子。騙我同學的爸爸買假貨,把家裡的積蓄全掏空了,我同學他爸爸想不開,自殺躺醫院裡了。”
這種事,好像也算不上多新鮮。
自打入這行開始,誰還沒領教過幾個騙子,多多少少都被打過眼。
老徐和老賈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隻問岑歲:“人沒事吧?”
岑歲把隻還剩下黃豆粒大小的棒棒糖扔旁邊垃圾桶裡,“人倒是搶救過來了,隻是這花出去的錢追不回來啊。這個唐鶴年,估計是真像個有學問的,或者也是真有學問,他用點小手段給我同學的爸爸洗了腦,帶他玩收藏,幫他掌眼,買的全是假貨。”
老徐和老賈自然都聽懂了,這是個純外行,被唐鶴年忽悠了才玩古董的。
什麼都不懂,被唐鶴年牽在手裡,玩弄在掌心裡,他把唐鶴年當兄弟當朋友,唐鶴年卻隻把他當傻子。
岑歲輕輕吸口氣,看著老徐和老賈,“讓你們說,這是不是老騙子?他自己倒是沒有直接經手東西賣給我同學的爸爸,但就讓你們來說,那些假貨,能真跟他沒關係?”
老徐又“嘶”口氣想了想,“唐鶴年沒有賣東西給他,隻是幫他掌眼,當兄弟應該也沒收取任何費用。圈子裡水深,規矩一套一套說出來也挺唬人。如果交易的時候再是現金,那確實就很難追回來了。人家唐鶴年沒拿過你一分錢,到了警察那裡,還不是隨他一張嘴怎麼說。”
老賈也附和著說:“這件事情說白了就是,小岑你那個同學的爸爸,他不識人,被唐鶴年迷惑忽悠住了,也就是被洗了腦了,他把唐鶴年當兄弟,自願叫人幫他掌眼淘寶,自願掏錢買的東西。結果現在,發現買的東西都是假的,所以就傻眼了。”
聽完老賈的話,老徐點兩下頭,“你同學的爸爸,覺得是被唐鶴年騙了,可根本沒有證據。從頭到尾,也沒有任何人,逼著他去買過任何一個東西。小岑你應該知道的,這種事情,很多時候就是自己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裡吞,就當花錢買教訓了。”
岑歲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不然陸文博的爸爸也不會自殺了。
要是輕輕鬆鬆就能把錢追回來,問題就能解決,也不至於做出這樣極端的事情。
可就因為是這樣,就什麼都不做,讓騙子再去騙彆人?
再騙得更多的人傾家蕩產,家庭破裂?
被騙的人是自己有一定的責任,可騙子利用規則漏洞,利用彆人的真心實意,利用彆人的信任,賺黑心錢,把人往火坑裡推,往死路上逼,就不該受到懲罰付出代價麼?
岑歲看著老徐和老賈,“你們就跟我說,憑你們混這行這麼久,憑你們的經驗判斷,我同學的爸爸,是不是被這個唐鶴年給騙了?”
老徐和老賈這倒沒猶豫,你一句我一句答得很快,“這肯定是被騙了,而且還是,看你好騙,薅羊毛逮著一個薅,往死裡薅的那種。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隻動了家裡的積蓄,還沒動彆的呢。”
岑歲還是看著老徐和老賈,“那你們混這行這麼久了,經驗這麼多,再幫我想一想,看有沒有什麼辦法,找唐鶴年出口氣。就按圈裡的規矩,弄他一回。”
老徐出口就是:“騙他一回?也給騙回來?”
老賈看老徐一眼,“這怕不容易吧,他又不是傻子,比我們精明多了。”
岑歲也搖頭,“不行騙,我堅決不做這種事。”
老徐這又想了一下,“那怕是沒轍,對待什麼人就該用什麼手段,我是這麼認為的。要不然,這口氣怕是出不了,還是隻能自認倒黴,就當花錢買教訓。”
岑歲輕輕悶下一口氣,低眉小片刻。
看老徐和老賈他們也沒想法,她這便準備起身走了,嘴上說:“等老板過來,我再問問老板吧。”
然後她剛剛站起了身來,還沒轉身走呢,老賈忽又想起了什麼,叫住岑歲說:“小岑,我倒是突然想起來一個砸人招牌的辦法,正大光明的那種。”
聽到這話,岑歲立馬便又坐了回去,看向老賈道:“什麼辦法?”
老賈慢著語氣說:“鬥口!”
這話一出,老徐也想起來了,拍一下大腿道:“哎喲,怎麼把這法子給忘了!”
岑歲看著老徐和老賈,出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鬥口?”
老賈衝她點點頭說:“簡單來說,就是你拿一件假貨,去萬寶堂出,出寶貝是假的,真正的目的就是挑釁,讓他們看一下東西假在哪裡,要說出破綻。鬥口鬥的不是辨彆真假,而是大家都知道東西是假的,你要說出為什麼假。如果對方說不出破綻,就是你贏,如果對方說出來了,就是你輸。輸的那一方,要給贏的那一方一個彩頭,送件真寶貝。”
老賈說到這裡,老徐又接著說:“一般這種就是奔著砸人招牌去的,沒點深仇大恨,通常都不會這麼乾。大家都是圈裡人,一般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得罪同行。還有就是,對方水平十分高的話,不一定能鬥得贏。鬥輸了的話,還得給人送件真寶貝。”
聽完了,岑歲坐在小馬紮上一時沒說話。
小片刻後,她看著老徐和老賈說了句:“所以,我現在首先要去淘一件質量上乘的仿品,得是仿得特彆好的那種,很難看出破綻的才行。”
老徐和老賈聽她這話的意思,就是她已經決定這麼乾了。
老徐少不得又提醒她一句:“小岑,這不是鬨著玩的,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得罪唐鶴年啊?”
岑歲嗤笑一下,直接道:“我何止要得罪他,我還要請群眾演員來給我助勢呢。我要讓整個古玩城的同行都知道,他唐鶴年鬥口輸給了我一個小姑娘,讓他沒臉再在這裡混。”
說著站起身,停頓了一下又說:“對,還要從他店裡拿走一件寶貝當彩頭,轉手換了錢,就當是我替我同學討回的公道了。”
看岑歲說的這麼篤定,怕她有彆的巧心思。
老賈看她要走,忙又叫住她,多提醒了一句:“小岑,我再多嘮叨那麼一句。就是這個鬥口,一定得拿假貨,不能拿真東西去,拿真品就是壞了規矩,被發現了是要惹麻煩的。還有,能開古董店的,眼力都不錯,要不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拿真東西過去,對方肯定是看不出破綻來的。
但如果被對方發現東西是真的,這就壞了規矩,那也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岑歲自然聽明白了,看著老賈說:“你放心,我光明正大贏他。”
老賈根本不放心,再次囑咐,“還是回去再想一想吧。”
何必為了彆人,自己惹一身是非呢。
岑歲當然知道老賈的好心,這個世界誰不是獨善其身,多管那些閒事乾什麼呢?
管好了也就是得個不輕不重的人情,管不好那才真是給自己找麻煩呢。
岑歲沒再多說什麼,對老賈說了聲“謝謝”,便就走了。
如果這件事是彆人的事,她可能真會考慮一下管不管,但是是她朋友的事,那她就管定了。
回去珍寶齋後,岑歲也沒有再跟榮默重複說這事。
她心裡已經定了主意,接下來的幾天,便在看書複習之餘,出去在蘇安市各個地方淘了淘可以用的仿品。
她手裡沒有現成的東西,隻能現出去淘了。
在淘東西的同時,她也在古玩城托人散了話出去,說她過幾天要去萬寶堂鬥口,讓萬寶堂的老板唐鶴年,親自出來應戰。
三天後,萬寶堂店內。
一個穿藍襯衫的男人在裡間喝茶,笑著問坐在對麵的朱高遠:“聽說珍寶齋那個打工的小姑娘,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放了話要來你們店裡鬥口,讓唐老板出來應戰?”
藍襯衫說話時候笑音明顯,朱高遠自然也是當笑話聽的。
他放下手裡的黑瓷茶杯,搖一下頭笑著說:“連你都聽說了,看來傳得還挺遠。這丫頭在古玩城確實有點名氣,不過沒想到,居然膨脹成這樣了,要來挑釁我們老板。”
藍襯衫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她和唐老板這是有仇?”
朱高遠道:“見都沒見過,有什麼仇啊?她不過就在那些小攤販麵前找到了一點存在感,就真當自己是高手了,也是挺逗的。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藍襯衫對這事還真是有興趣,“我就沒見過鬥口這種事,身邊沒人這麼玩。說實話,我還真想看看。怎麼說啊,唐老板出來不出來?”
朱高遠笑一下,“兄弟,你想什麼呢?我們老板要忙的事多呢,哪有空搭理她一個黃毛丫頭?就怕她說了話,結果卻又不來,她要是真來了,我一個人,足夠。”
藍襯衫還是覺得好玩,笑著道:“是挺逗的,現在的年輕人挺有意思,比我們會玩多了,也真敢玩。待會我去珍寶齋看看去,是個什麼樣的黃毛丫頭。”
朱高遠給他倒茶,“要單說模樣,那確實,這姑娘挺漂亮的。皮膚白白的,放人堆裡,她跟加了一層美白濾鏡似的,臉蛋也漂亮,身材也絕,家裡應該挺有錢的。標準富養出來的大小姐,所以就有那麼點,不知天高地厚。換個角度看的話,也挺可愛,哈哈……”
說到最後,把自己給說笑了。
藍襯衫跟著他笑,“你這麼說的話,那我真得看看去。”
珍寶齋。
岑歲放了一隻宣德爐在榮默麵前,問他:“看看,這件怎麼樣?”
榮默拿過爐子看了眼低款,隨後又看了看爐身,放下來問岑歲:“這幾天一直拿這些贗品來店裡讓我看,你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聽到這句話,岑歲表情瞬間又一蔫。
她沒回答榮默的話,反而問他:“你看的這麼快,為什麼說是贗品?”
榮默看著她道:“破綻挺明顯的,底款六個字,‘大明宣德年製’,真正的宣德爐,‘德’字的‘心’上是沒有一橫的,你這個是有的。作舊做的腐蝕效果還不錯,但還是能看出來,有點規矩了。”
聽榮默說完,岑歲把爐子拿回來,放在手裡看一眼,便扔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