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安靜的彆墅裡, 漸近的腳步聲。
“哥……”
朦朧昏黃的燈光從楚弈臥室傾斜出來,一抹微弱的光亮。
在走到樓梯轉角的時候,楚昭下意識往上看一眼時動作頓住, 怎麼還有兩個人站在他哥臥室門口?
停住腳步站在那裡沒動。
周昭年正等著楚昭過來給初櫻介紹認識呢, 結果看他不動了。
下一刻大概猜到楚昭疑慮防備的心思立刻開口, “是我!周昭年”
“我們聯歡會,你哥喝紅酒喝多了, 我跟櫻妹,啊不對, 我們科的實習生妹妹送他回來。”
楚昭:……???
實習生小妹妹?
櫻妹?
櫻?
顧不得惦記他哥喝紅酒的事, 掏出手機像模像樣的放到耳邊哦了一聲,然後轉身噠噠噠一口氣跑下樓,站在門口捏著嗓子變了聲調,“突然有急活, 回見!”
砰。
大門又合上。
初櫻下意識蹙眉,他們站在光亮裡,剛剛她隻能看清楚弈弟弟模糊的身影。
可是怎麼突然跑了?
……怪裡怪氣的。
下一秒,周昭年的手機震動。
拿出來一看是楚昭的信息,剛要開口跟初櫻說話, 看到屏幕上的字之後,立刻瞪大眼睛, 緊緊的把嘴閉嚴。
楚昭:周哥千萬彆多說!我跟大嫂見過,我在她麵前的馬甲是大三的學生, 你彆說露了。我還得給我哥繼續做間諜呢!
緊接著下一條。
楚昭:多給我哥喝溫水啊, 他不能喝紅酒, 今天怎麼了這是?
看著屏幕上的兩條信息。
周昭年腦子嗡嗡的響, 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兩兄弟真能搞事情啊……!
楚昭都二十四了吧, 裝大三的學生是什麼鬼?
還有楚弈,明明不能喝紅酒的人,今天怎麼回事?
收回視線,一抬頭果然看到初櫻疑惑的眼神,周昭年覺得頭皮發麻。
周昭年:……
“咳”,清了清嗓子,“那個什麼,他弟弟,做律師的,比較忙。”
一下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在初櫻麵前說楚昭的名字。
但是下意識醫生謹慎理智的職業風格占了上風,開口的時候周昭年自動消音。
“嗯。”初櫻輕聲應了,往門裡看一眼,“師兄要回去嗎?”
“我當然得回去了!”
他們把楚弈送回來,聯歡會還沒結束呢。
主任副主任都在那,周昭年還得回去。
搓了搓手掌,周昭年有點不好意思,“你在這稍微看一眼楚弈行不?我一會兒就回來。他自己睡這我有點不太放心。”
“或者我馬上給人打電話,讓彆人過來,人來之前你在這看著點行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初櫻似乎沒有辦法拒絕。
尤其是,屋裡的男人是為了護著自己才喝多的。
這事一碼歸一碼。
她不能因為他過去做的混蛋事,蔑視彆人現在的好意。
“好。”初櫻應聲,“那快點可以嗎?”
“好嘞。”周昭年聽到初櫻答應之後,立馬給孟之丞打了個電話,“趕緊過來,楚弈喝多了。”
安排妥當之後,周昭年腳底抹油,直接跑了。
轟鳴的引擎聲漸漸遠去,初櫻站在走廊上看著紅色的尾燈從一樓的窗戶前閃過去,等再也看不到,她才轉身進屋。
轉身抬眼望過去,眼神落在男人身上的瞬間,初櫻腳步頓住。
詫異一秒之後收斂神色,抬步過去,男人的眼神緊緊的跟著她,一絲沒有錯開。
淩亂的西服,白色襯衫都是褶皺。
周昭年隨手拋的被子遮住他腰腹之下。
初櫻站在床邊看著他布滿血絲的鳳眼,輕聲低問,“你醒了?”
男人沉默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緩慢的掃過她全身,見沒有一絲異樣之後才放鬆下來,“你沒事吧?”
兩個人說的驢唇不對馬嘴。
過了一會兒,楚弈好似非常疲憊似的又合上眼皮,微啞的嗓音低喃,“沒事就好。”
雖然他沒說清楚,但是她似乎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在他強撐著不勝酒力之後,她沒有在被為難吧?
心口發熱,剛有情緒起來。
下一刻又被心裡的薄膜緊緊裹住,四處分散。
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下麵,一片顫抖的陰影。
初櫻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寂靜的臥室,兩廂沉默。
見他重新合上眼,初櫻輕抿紅唇,最後上前一步關上台燈。
屋裡瞬間暗下來。
光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微弱的燈光就會覺得有點暖。
可在燈關上,月光傾斜進房間裡的時候,又會覺得空氣裡懸浮的空氣都帶著涼意。
轉身輕攏大衣,準備在走廊裡等楚弈朋友過來。
剛抬步,老舊的實木地板吱呀一聲。
“你都知道了?”
身後的男人突然開口。
腳步頓住,初櫻按著大衣的指尖緊了緊。
纖長窈窕的背影站在臥室中央,過了一會兒,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我現在,連喜歡都不敢說。”
屋子裡,響起男人沙啞低沉的嗓音,很輕,像漂浮的羽毛。
“怕把你嚇走。”
呼吸微滯,初櫻抬眼看向麵前不遠處黑色的門口。
外麵一片黑暗。
深吸一口氣,又抬起腳步。
“彆走。”
躺在床上的男人歪頭,睜開眼看著她的背影,墨色的眸子幽深如海,默不作聲的垂下眼,啞聲道,“能幫我倒杯溫水嗎?”
初櫻這才嗯了一聲,放輕聲音,“那你等我一會兒。”
前麵的話,她就當沒聽到。
用手機手電筒照亮,一小簇光亮讓她能看清眼前的景物。
紅木地板上都是深淺不一的劃痕。
不知怎麼的,剛剛周昭年跟她說過的話,突然鑽回她的腦海裡。
小的時候被虐待。
被親生母親虐待。
好幾年才被人救出來。
是在這嗎?
她下意識覺得,應該就是在這棟彆墅裡。
之前黑色厚重的窗簾,白天依舊漆黑一片的臥室,門上刻的“鬥獸場”稚嫩的三個字。過去的疑問不解,突然有了答案。
驀地,心裡發澀。
她沒想過居然是這樣。
即使是有過不愉快的過去,她也不喜歡真正的原因是這樣。
她也沒想到,楚弈居然對她那麼了解。
她的確是心軟了。
一想到小小的楚弈在這裡經曆那些很可怕的事情,她就覺得脊背發涼。
可是……
垂眸看著眼前咕嘟咕嘟冒著煙的電熱水壺,初櫻怔然。
事出有因,同情他,就要重新接受他嗎?
她不想這樣。
噠。
水燒好,電水壺跳閘。
這得等多久才能變溫啊。
輕咬紅唇,轉身打開冰箱門,蹙起的眉心在看到側麵一整麵礦泉水的時候才舒展開。
白色的大理石台子上有兩個陶瓷馬克杯。
一個外麵是磨砂黑色,她莫名的覺得應該是楚弈的。
倒半杯涼水,半杯熱水,等了一會兒摸了摸杯壁。
可以了,是溫的。
端著水杯上樓,眼前一片黑。
借著月光重新走到床頭櫃邊把台燈打開。
燈光鋪灑,落在男人微紅的臉上,鳳眸緊閉,眉心凸起一個小山丘,很不舒服的樣子。
初櫻心緊了一下,開口輕聲,“給你水。”
過了兩秒鐘之後,他才嗯了一聲。
扶著床邊想起身,第一下卻沒撐起來,低聲,“我一會兒喝。”
“頭暈嗎?”初櫻突然開口問。
楚弈頷首。
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初櫻納罕的忍不住感歎,“之前你喝啤酒挺厲害啊?”
怎麼喝了紅酒之後,跟上了岸的魚似的,失去力氣掙紮撲騰。
聞言楚弈抬眸看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不太習慣和紅酒。”
看著他起身喝完水又躺下,她突然想起之前他發燒的時候,他冷著臉趕她走。
那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噠噠噠,樓下傳來電子聲。
初櫻側耳,然後聽到duang一聲大門合上,噠噠拖鞋拍地聲。
聽這不緊不慢的聲,有人正懶洋洋的走進來。
腳步聲從樓下傳上來,越來越近。
“怎麼了兄弟,失戀就這麼難受啊?”孟之丞含笑打趣的嗓音先是歎口氣,隨後繼續說道,“不能喝紅酒還喝,就這麼喜歡那個姑娘啊?”
房間裡,初櫻和男人眼神碰到一起。
被燙到似的立刻瞥開。
而他,幽深的目光如海中流渦,緊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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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孟之丞送她回去的提議,
“你照顧他吧。”
隨後撐的上是落荒而逃。
坐在網約車後排,初櫻微微歎氣。
初櫻看著窗外,窗戶上有輕微的劃痕,邊緣淡灰色車窗膜上起了幾個氣泡,被光一晃,能看到被封印的灰塵。
枯樹枝上被市政部門纏了一圈圈的霓虹燈,下麵紅色中國結和燈籠錯落有致。
隨著汽車咆哮加速,都化成無儘模糊的燈光。
她沒想到,稀鬆平常的一天居然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衝擊。
他落寞難過的眼神,強護著自己的模樣。
還有周昭年和孟之丞的話。
在與他分崩離析之後,她記得自己問過,是不是有難言之隱。
那時候他艱難的點頭,可她混在不在意,讓他不用解釋。
微微歎口氣,頭靠在冰涼的車窗上。
她沒想到他對自己了解真是挺深的。
她心上籠罩著的無形冰模,刺啦一聲,裂開。
是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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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初櫻在停車場下車,跟遊玉擺手再見之後快步往醫院樓裡走。
昨天後半夜寒潮來襲,天突然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