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
寒冷讓血液中的躁動平息,寒冷讓神智中的渾濁澄明,寒冷讓他跌入昏沉的夢鄉,如同落入無底深淵去往不該去的地方,重新經曆一遍被所有人遺忘的人生。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看到了明媚的光輝從翠綠的枝葉間灑下,身旁的青衣人與他並肩而行,他的笑容真誠而坦然,眼中是驚豔之色。
“在下林瀟硯,道友叫什麼?”青衣人看著他笑問,當他掃過他被泥水濕濡的衣袍時,臉上帶了薄紅,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又是一個純潔的,古板的,標準的正道俠士,到一個修真門派裡,伸手一抓一大把的存在,乏味無趣。
但無聊的時候,也可以從他們身上解悶。
他的麵具已經掉了,來之前為了不暴露身份,換了一身低調的淺紫衣裳。他很滿意,並沒有人看出自己的身份。
他故意逗這個小俠士,其實那三個字的名字已經過耳就忘。
“問我的名字做什麼,你臉紅了,你喜歡我?”
青衣人臉紅的更厲害了,卻在走出兩步之後,僵直著視線扭了過來:“我就問問,相逢即是緣。”
他便笑著看他,輕佻的眼神一下一下地勾著人。
青衣人正如他所想的,青澀而乏味,隻會臉紅支支吾吾……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他卻歎了一口氣說:“很明顯嗎?”
他愣了下。
青衣人似乎有些疑惑,低聲道:“不過,對美麗的人事物產生好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追求美好本來就是我們的天性,這樣說雖然有些直白,但是……我並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喜愛你的美麗,想要和你親近……不不,不是那種意思,隻是交個朋友,不可以嗎?”
哦,這樣。
在這個茂密的大山當中,他們剛剛將一群可憐的孩子拯救出來,帶著狼狽的模樣回村莊,這條路上清醒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是為了調查一個小鬼的動向而來的,卻被這個單純的青年當成了正義的夥伴,並出手相“救”。
這條路,本是安安靜靜又無趣。
但現在麼,他笑了笑,說:“你叫什麼來著?”
青衣人愣了下,重複道:“林瀟硯。”
他就說:“我叫殷惜墨。”
於是,他眼睜睜看到林瀟硯在頓了幾息之後露出了強壓震驚的神情,他明明在恐懼什麼在驚愕什麼,還要努力讓自己不露出這種表情。
隻是太失敗了,失敗的讓人一眼就看透。
“怎麼了?”他饒有興致地問道。
林瀟硯同手同腳地走著:“沒、沒什麼。”
不,一定有什麼,從這個名字開始他就改變了自己的態度,驚豔與恐懼並存,懷疑與恍惚同行,他一定是明白“殷惜墨”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麼,於是才會如此。
但是,殷惜墨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個青年人,在熒惑宮外,知曉他名字的人寥寥無幾。
這個青澀的,初入江湖的年輕人,尚不知道人心險惡,早已把他的底細透了個乾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裡的弟子,又是怎麼知道殷惜墨這個名字的?
殷惜墨感到一陣興奮,沒有什麼比探索秘密還要有意思的了,他從不懼怕世間任何,無論彆人想要討好他還是傷害他,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
他會慢慢品嘗揭開秘密的過程。
但林瀟硯似乎已經決定遠離他,他越想走,殷惜墨越舍不得。
他清楚自己的臉是一張利器,便故意表現出近乎喜歡的親近,這種親近本是林瀟硯會感到驚喜與受寵若驚的,但現在他的反饋似乎隻有驚。
林瀟硯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師弟,晚了幾天過來。那孩子對林瀟硯的喜愛藏都藏不住,他們似乎還有著藕斷絲連的過去。
那種反反複複糾纏不清的情感,殷惜墨不明白為何會產生,所謂人類的深情與輕浮的好..色難道本質上有很大的區彆嗎,他向來搞不太懂這種近乎於荒謬的感情,但他格外想要探究感受。
他離開沉睡已久的熒惑宮,就是因為算到了自己情劫將至。
這劫難,若能提前理解,豈不是更好渡過麼。
林瀟硯對溫玉澤似乎有些苦惱,又十分疼愛,他主動找到自己說:“殷兄,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就是玉澤啊!所以咳……我是不會喜歡上彆人的。”
放棄吧。
殷惜墨笑道:“既然喜歡,又為何要拒絕他?”
林瀟硯:“……你不懂,我這都是為了他好啊!”
殷惜墨歎息:“我確實不懂,林兄可以為我詳細解釋一下麼。”
林瀟硯道:“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很複雜,我喜歡他勝過喜歡世界上的一切,因此,即使我自己受傷,也要把最好的都給他!”
說這話的時候,他眺望遠方神情複雜,緊攥雙手心痛難忍。
殷惜墨讚同:“確實很複雜。”複雜到聽他這麼解釋了,還是不太懂,他忽然又有些好奇被這種崇高的無私的深情包圍是什麼感受。
林瀟硯似乎有些驚訝:“你信了?”
殷惜墨歪歪頭:“我不該信嗎?”
那一刻林瀟硯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不不,該信,這件事我隻告訴你,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千萬彆告訴玉澤!你一定要相信我。”
蠢動的輕浮,殷惜墨見過太多,如此深情,卻過於少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