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時!”
盛意拚命掙脫奚卿塵,朝著大門猛地撲過去,然而卻撲個空,重重摔在地上。臉被荊棘劃傷,她卻顧不上疼痛,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便開始召喚四麵八方的風,試圖靠風力強行將無憂山大門撬開。
一陣風起,剛逃出生天的弟子們仍心悸不已,抬頭便往風的源頭看去,卻隻看到空空如也的地麵,原來跌在那裡的盛意,和她身後的少年早已不知所蹤。
而這不過是奚卿塵的一個障眼法,盛意仍在原地,拚了命要撬開大門,卻連門在哪都找不到。
極端的無力之下,她崩潰地大叫一聲,繼續加大風力去找。山頭的風越來越大,草木被吹得近乎折斷,弟子們死死抱住旁邊的樹乾,才沒被吹飛出去。
奚卿塵看著盛意的烈烈衣角,臉色越來越白:“盛姑娘,人死不能複生……”
“不可能!”盛意呼吸急促地打斷,眼睛通紅卻沒掉一滴眼淚,“不可能……他不會死,他是……”
是什麼?聲音自動消失,盛意卻心裡明白,他是男主,是整個世界的中心,他絕不會這樣輕易地死去,連一副屍骨都沒有留下。
“他不可能會死,但現在有危險,我得去救他。”盛意惶惶低喃,還真叫她找到了大門所在。
當所有風都撞在看不見的硬物上折返,盛意眼前一亮,衝過去便摸到了一堵牆。眼前隻是普通的空氣,手下卻是冰涼堅硬,她當即摸索著往前走,直到找到兩扇門之間的縫隙,才咬著牙用儘全身力氣去扒。
風還是很大,奚卿塵站在風裡,被血染紅的白色法衣隨風翻飛,呼吸虛弱得仿佛隨時要停止。他的雙手筋脈寸斷,手指以不自然的姿勢藏在袖中,靈根因為消耗過快,體內仿佛有一把火在燒,灼得四肢百骸都疼痛顫抖。
而半個時辰前還吻了他,答應與他成婚的人,此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拚命去撬一扇根本不可能開的大門。看著這樣近乎崩潰的她,他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若今日被無饕吞噬的人是他,她也會如此嗎?
這個問題大抵沒有答案,眼下也不是尋覓答案的時候,他縱然可以為她去死,可今日死的也確實不是他。奚卿塵垂著眼眸,將她的手強硬且溫柔地從門上摳下來。
“盛姑娘,他已經死了。”奚卿塵看了眼她滲血的十指,平靜告訴她這個事實。
“他沒有……”盛意臉色白如紙,唇色卻是愈發紅潤。
那是要犯病的征兆。
奚卿塵為治好受傷的手指,又為她輸入一些靈力,卻沒什麼作用,她的唇色越來越深,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卻仍未放棄去開啟大門。
奚卿塵強行將她抱進懷中,盛意劇烈掙紮,紅著眼眶一心想去開門。
“他沒死,他沒死!仙士你放開我,我要去救他……”
她拚命想掙脫奚卿塵的桎梏,反抗時不經意間撞在他胸膛上,早已到極限的奚卿塵吐出一灘血,盛意半張臉都被濺上鮮紅。
幾乎是同一時間,好不容易被扒開一條縫的大門裡,一束微光突然迸發,隨即又消散於無形。盛意猛地靜止,怔怔看著光亮出現又消失。
眼淚瞬間掉了下來,攜裹著點點鮮紅衝刷出一條血路,但也隻有一滴眼淚,之後便沒有了。盛意跌坐在地上,望著虛空的方向,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奚卿塵:“……仙士,你傷得重嗎?”
“不重。”她終於肯看自己,奚卿塵立刻回答。
盛意揉了揉通紅的眼睛,掙紮著站起來:“可你流了很多血。”
“隻是皮外傷。”奚卿塵回答。
盛意卻不放心,掀開他的衣袖仔細觀察,當看到暴露在外的白骨時,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怎、怎麼會傷得這麼重……”她聲音乾啞,顫得也厲害。
奚卿塵立刻為胳膊輸入一股靈力,強行將骨頭掰正。淩遲般的痛楚一點點浮現,他卻強忍著沒有露出半點不適,好像隻是將糕點放在桌子上一樣簡單。
盛意就看著他骨頭回正,外傷又被靈力闔上,這才鬆了口氣:“其他地方呢?我剛才是不是傷到你了。”
“沒有,隻是恰好腹中有汙血,被你一撞剛好吐出來了。”奚卿塵說著,想去牽她的手,但看到自己姿勢扭曲的手指,還是放棄了。
盛意也看出他手指不對勁,就聽到他解釋:“剛才抵著門時太用力,指骨碎了。”
“是不是很疼?”盛意蹙眉。
奚卿塵唇角浮起一點弧度:“沒有,隻是一點點疼。”
“要多久才能好?”盛意又問。
奚卿塵眉眼和緩:“不過小傷,兩三日吧。”
盛意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回主峰吧,好好休息。”
奚卿塵聽出她話外的意思,唇角的笑意一僵:“那你呢?”
“我現在有點難受,想獨自待兩天,”盛意說完停頓一瞬,“兩天之後,我去主峰看你,你屆時要好起來才行。”
奚卿塵定定看著她,許久才緩緩開口:“好。”
盛意勉強笑笑,目送他轉身離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才跌坐在地上,繼續盯著虛空發呆。
“盛意,”奚卿塵一走,障眼法也就散了,盛意耳邊傳來趙新新艱澀的聲音,“……顧驚時呢?”
盛意眼神渙散,沒有理她。
“盛意!我問你顧驚時呢?!”趙新新猛地攥緊她的衣領。
盛意眼底閃過一絲疲憊:“自己苟且偷生,就不要在這時裝深情了吧。”
趙新新表情一僵:“你什麼意思?”
“你說我什麼意思,”盛意抬眸看向她,“你現在是不是還在慶幸,方才幸好沒去找他,否則就要跟他一起死了?”
趙新新沒想到自己逃出之前的猶豫,竟被她悉數看去,一時間惱羞成怒,抬手就要給盛意一點教訓,可一對上她冷淡的眼睛,卻仿佛被看穿了靈魂,怎麼也下不去手了。
“顧驚時死了,你以後最好警醒點,不要落在我手上。”趙新新咬牙威脅一句,紅著眼眶便離開了。
長老和其他這次沒進無憂山的弟子們似乎察覺到出事了,他們陸陸續續趕來,將各自的夥伴和朋友帶走。盛意看著每一個弟子都被接走,周圍漸漸靜了下來,唯有風還溫柔地纏繞在她身邊。
夜幕降臨,所有人都走了,她驀地發現自己孑然一身,往常不論何時都會準時接她下課的人,真的不見了。
盛意低著頭,手指輕輕在鬆軟的地麵上胡亂畫,一滴潮濕落在地麵,砸出一個小小的坑。她一言不發,隻是無聲流淚,心臟也疼得仿佛要裂開。
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是心疾犯了,還是太難過生出的後遺症。正默默忍受心口的痛楚時,一片衣角出現在眼前,盛意怔怔抬頭,對上一雙平靜的眉眼。
“仙士……”她帶著哭腔與他說話,“我、我不該嫌他煩,不、不該讓他閉嘴,他到……到死都在求我原諒。”
“我不該,不該為一隻靈獸跟他發脾氣,我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罵他,不就一隻靈獸嗎,我有什麼可生氣的……”
壓抑許久的愧疚一瞬爆發,盛意揪著奚卿塵的衣角泣不成聲,唇色轉眼憋得泛紫。奚卿塵不知該如何安慰痛到極致的她,站在她麵前不知所措,腦海也一片空白。
許久,他單膝蹲下,將她攏入懷中,不住給她輸入靈力。
盛意靠在他懷中痛哭,風聲將她的哭聲傳出很遠,耳聰目明的弟子們聽到動靜,一時間也跟著動容。而剛從噩夢中驚醒的趙新新和李脂月,看著窗外朦朧的月色若有所感,也隨之掉下一滴淚。
盛意很快便哭累了,隻靠著奚卿塵哽咽抽泣。奚卿塵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待她平靜之後緩聲道:“人有輪回,身死魂不滅,待我痊愈,為他點一盞魂燈送他轉世。”
盛意還在抽泣,沒有回應他的話。
但奚卿塵知道,她很快就會答應。盛姑娘是世上最堅韌、最強大的人,她什麼都懂,什麼都明白,總是能最快認清現實,不會過度沉溺在虛妄裡。
相比看不見抓不到的喜怒,她更傾向於伸手可得的東西。
果然,盛意靜了許久,終於看向他:“要……要兄友弟恭、父母和睦的家庭,要有權有勢,要地位崇高,要他目之所及,皆是笑臉。”
“好。”奚卿塵啞聲答應。
盛意哀哀地回頭,看一眼徹底隱匿的虛空,終於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
奚卿塵握住她的手,如一盞燈不急不緩地在前方引路。盛意低著頭跟在他身邊,一步一步朝著大門相反的方向走……
“盛意。”
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盛意猛地回頭,看清是誰後倏然睜大眼睛。
月光下,顧驚時周身沐浴著強勁的光暈,渾身浴血猶如地獄歸來,血淋淋的手腕上,還纏著一條縮小成手鐲大小的活的黑龍。
是無饕。
他竟收服了無饕。
奚卿塵眉頭緊蹙,一股靈力直接朝他襲去,顧驚時一動不動,隻是冷淡地看著二人。
是活人,他竟沒死。奚卿塵微微愕然,沒等回神盛意便掙脫了他的手,朝著顧驚時撲去,他下意識伸手去拉她,然而指尖隻碰到她的衣帶,她便離自己而去。
手中空空,奚卿塵怔怔看著她的背影,心臟仿佛也跟著變得空曠。
“驚時!”她衝到他麵前,仍然不敢置信,“你真的、真的還活著,我方才看見門縫裡光環碎裂,還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顧驚時揚起唇角,眼底卻無半點笑意。
盛意沉浸在激動的心情裡,並未發現他此刻眼神不對,隻是專心繞著他打量幾圈,確定沒受重傷後才鬆一口氣:“太好了,真的是你……”
話音未落,她心口突然傳來劇痛,整個人搖搖欲墜,奚卿塵下意識要去扶她,可還未動身,顧驚時已經將人攏進懷中,冷淡地掃了他一眼。
奚卿塵眼神暗了下來,顧驚時輕嗤一聲,低頭為盛意輸入一股靈力。
盛意隻覺心口的疼痛瞬間消散,臉色也好了許多,隻是仍舊渾渾噩噩,仿佛五感被封住,連站都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