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偃忽然離開了那牆邊,慢慢走到了梅林下,轉過頭來,專心看著那符陣。
大概一刻鐘後,符陣忽然光芒大盛,無數線條和符文在符陣中散落飄蕩,蕭偃站在雪地裡,隻感覺到凜冽的風仿佛從四麵灌注過來,細碎的雪花隨風飄揚,那符陣的中心蓬然炸出了一團半透明的淺藍色的光,一個半透明的人形在中央顯露,人影極淡,若隱若現,隻能看到煙霧,似有若無,蕭偃專注看著,卻仍然看不清那團人形的麵目,隻看到仿佛也是淡金色的長發,以及一雙金色的眼睛。
那是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瑩潤剔透的金色眼眸裡,仿佛萬千的金絲融在瞳孔中,散發著粼粼微光,他漫不經心看向他,冷漠卻又偏偏能感覺到蓬勃而強大,仿佛蔑視萬物的居高臨下的眼神。
蕭偃整個人已幾乎忘卻了自己的所在,隻是癡迷一般看著那雙眼睛——那就是太陽之子的眼睛嗎?為何會這樣,明明燦爛如日曜,但被他注視著,卻仍然感覺到了毫無人類感情的冰冷,仿佛沒有任何人能投射在他的眼眸中。
這樣矛盾又神秘的……神祇一般的人……他真的不是神靈嗎?
巫妖站在符陣中揚起手,無數的黑氣瘋狂往符陣中湧入,然後被那團冰雪毫不留情地吞噬吸入。
隨著怨氣的不斷湧入吸收,他那縹緲的身影也開始越來越清晰,蕭偃開始能否分辨出那飄揚在風中的萬千金色光線,原來是巫妖的頭發。
金發……金眸嗎?
巫妖站在符陣中微微仰著頭,任由那些黑氣湧入魂體許久,才轉過身來,人影稍微凝實了些,金色的眼眸盯著蕭偃:“怨氣很濃厚,可惜轉化率太低了,可能要多來幾次才行。”
蕭偃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知道了,我可以安排,您現在還要再留一會兒嗎?”
巫妖搖了搖頭道:“我的魂體太虛弱,也吸收不了多少,還得轉化成為能量。”
蕭偃道:“那,現在回去嗎?”
巫妖盯著他一會兒,這卻有著非常的壓迫感,蕭偃微微移開眼睛,巫妖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呢?如此純粹的怨氣,這是孩童的怨氣。”
蕭偃低聲道:“嗯,這裡是有罪之人的孩子關押和淨身的地方,淨身後會關鎖在蠶室一個月,直到創口養好,才會送去司禮監學規矩,這些孩子……都還很小,他們什麼都沒做,隻是因為父輩犯了罪……所以他們大概很害怕,也很怨恨吧。”
巫妖再次聽到了一個新詞:“淨身?”
蕭偃麵無表情地解釋:“宮裡伺候的侍者,都是閹割過的,不少都是罪人的後代,受了宮刑。”
巫妖終於得到了準確的解釋,想到了今天看到的那些紫衣侍者,麵白無須,聲音偏細:“我明白了。”
蕭偃手裡無意識地慢慢將手裡的梅枝上的花瓣揉在手掌中:“明後天,我會再安排,帶你過來……”
巫妖卻打斷他的話,問他:“這裡麵,有你認識的人嗎?”
蕭偃揉著花瓣的手指頓住了,抬眼去看九曜,麵上表情卻也還很安靜,巫妖隻是靜靜看著他,原本這裡的怨氣是很濃厚的,但是剛才那一刻,這少年心中的情緒仿佛沉浸在黑色的海藻中一般,粘稠,混亂,紛擾。
然而他臉上卻一直如此的平靜。
蕭偃慢慢道:“嗯,有我的一個伴讀,他是大臣的孩子,我剛進宮的時候,選了幾個大臣的孩子進來陪我讀書學習的,前些日子那位大臣被問了罪,已自儘,他因為未滿十四,被判沒入廷掖,淨身為奴。”
“他叫祁垣……我剛才聽到裡頭點了他的名字,輪到他……淨身了……”
巫妖聲音也很平靜:“你和他,關係很好?”
“並不。”蕭偃忽然露出了個笑容,隻是在巫妖看來,他到底還是太年少,那笑像哭一樣:“其實,我一直挺討厭他的,他說話很刻薄,為人跋扈,又恃才傲物,一點兒不討人喜歡。”
“我剛進宮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剛認識那些伴讀們,覺得有人陪著一起讀書玩樂挺好的,還挺親近他的,在禦花園裡,從人都不在的時候,他就和說,皇上,您知道偃字是什麼意思嗎?”
“我從前在藩地,還小,宮裡沒有賜名,是進宮過繼後,太後和大臣們商議著給我起的名字,我說,文修武偃,海內安寧,母後和大臣們希望朕能重文治,休養生息,治個太平盛世出來。”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了很久以後才嘲弄著和我說,皇上,偃同匽,就是皇帝退休呀,你這皇帝,從一開始,就是等著退位的,躺平等退位吧,傀儡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