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見圭角(1 / 2)

朕的妖 灰穀 14210 字 9個月前

滿朝大臣,都看著安國公跪在堂上,呆若木雞,全都不發一言。

季相眉毛皺起,麵如凝鐵,但安國公這忠君愛國的調子起得太高,一時倒不好駁斥,畢竟皇上再年少,那也是天子,他不能朝上說出什麼讓政敵們抓住把柄的話。

所幸蕭偃臨朝聽政時一貫沉默寡言,按一貫行徑,皇上應該會說請母後與內閣大臣們再議。

季相眉毛微微一鬆,拱手向皇上行禮,竟似真的請皇上說話一般。

內裡珠簾微微一動,看起來像是孫太後也有些按捺不住了:“皇上少未更事……”

蕭偃卻忽然開口:“列位大臣忠君愛國,意見都很對,朕自弱齡登基,唯皇太後撫育朕躬,劬勞日久,今為朕擇選淑女為後,護佑扶持之心良苦,朕甚感動。”

孫太後不得不把話忍了回去,畢竟皇上既然說了話,她總不能在朝堂眾目睽睽之下就駁回皇上的話,這更是白白送給內閣她後宮乾政的證據。

大臣們心下都想著,小皇上很會說話嘛,閣臣和太後,誰都不得罪,誰都是為皇上好。

蕭偃卻又徐徐道:“隻是適才朕聽皇叔的折子,如今海內寇賊肆虐,生靈塗炭,天上又降下瘟疫示警,此乃天子失德之兆,朕豈能不深自反省。若是依各位閣臣所言,從各地選送良家子入宮,大張旗鼓,則沿途滋擾百姓,驚動地方,資費甚大,隻為朕一人後宮選秀,此舉勞民傷財,實乃昏君之行,朕不敢為。”

眾人一下閉了口,看小皇帝毫不猶豫將昏君往自己身上扣,季同貞隻好出列跪下道:“此為臣等思慮不到,臣請罪。”

蕭偃溫聲道:“季相萬不可如此說,季相一片忠心為朕,朕自是知曉,隻是朕尚且年少,親政之日尚未可期,猶且列位輔政大臣襄助,因此選秀一事,暫且擱置為宜。”

他語聲雖溫和,但語義卻十分堅決,引的又是大公至正的道理,甚至乾脆把親政和選秀聯係在了一起。季同貞無可反駁,總不可能說皇上這般想不對,皇上應當奢靡鋪張享樂昏庸,要說為天子體麵著想,皇上那之前也說了大臣們太後們都對,好話歹話都被小皇帝一人說完了,竟無可辯駁,隻好道:“皇上英明,臣遵旨。”

蕭偃又道:“承恩侯府孫氏貴女,賢淑恭順,秀毓名門,六行悉備,可堪為後,皇太後慈諭,朕當仰承,但朕尚年少,其餘嬪妃人選,暫且不議。”

孫太後眉毛卻並未鬆下,蕭偃道:“如今國庫空虛,物力艱難,國用浩繁,朕當躬行節儉,為天下先,大婚典禮,且著禮部行六禮,不可鋪張奢靡。”

禮部尚書出來領諭:“臣遵旨!”

承恩侯也出列謝恩,一時隻看殿堂上皇上寥寥幾語,竟已將立後一事定了,但承恩侯卻麵上並無喜色,珠簾後也沉寂無言。

隻有諸閣臣們的臉色們則更複雜許多,互相遞著眼色,上有太後,下有重臣,小皇帝仍然能夠說出這麼井井有條的話出來,若是太後教的這一篇話,難道安國公和靖海侯都已被承恩侯說動?但,難道孫太後真的願意皇帝大婚就親政?

這手裡的權力,真的舍得就這麼放出去,還是說太後隻要孫家能再出一個皇後延續榮光就滿足了?閣臣們願意嗎?還有在外的端王,又是什麼意見?這個節骨眼上故意避出去,是否另有安排?

這朝廷,怕是又不安寧了呀。

諸事議畢,散朝而去,內閣重臣,九卿勳貴們恭送了皇太後和皇帝離開,這才紛紛低聲交談著離開宮室。

回到內殿,孫太後沉著臉,卻是坐在榻上,直接問蕭偃:“皇上今兒朝上這話,是誰教皇上說的?”

蕭偃似乎怔了怔,但仍然道:“是兒子自己想的,母後要立表姐為後,季相不許,兒子想著母後千金貴體,如何去與下臣爭執,倒失了體麵,來日起居注上記上一筆,對母後這些年撫育護佑的功勞倒減了幾分,因此這話隻能兒子來說,閣臣們也無話可說,如今六宮隻待表姐正位中宮,且無其他宮妃,母後不滿意嗎?”

孫太後眸光極利,看著蕭偃神情,一瞬不瞬,又看了眼蕭偃身後站著垂手侍立著的何常安,眯了眯眼睛,終於勉強溫聲道:“自然是開心,隻是今日想來是飲食不調,想是天氣原因,臟腑不安,腸胃不寧,因此身子不適,皇上今日知道在大臣跟前向著哀家,哀家心裡欣慰……你且下去歇息吧。叫何常安留下,哀家這裡有些養身的丸子,讓人挑了拿回去給皇上按時用,這用法瑣碎,須得細細盯著。”

蕭偃不以為意:“謝母後慈恩,那何大監就留著吧,朕先回去了。”

蕭偃起身辭了便回了宮裡。

巫妖問他:“太後是不是懷疑他教你說話。”

蕭偃唇角微微笑著:“是,因為她不相信我能說出這些話,她打心裡的輕視我,雖然我說的都是實話,一個字沒說誰教的,越是如此,孫太後就越是忌憚,當有人能夠控製我比她控製得更厲害的時候,就相當於對她手裡掌握的權力的觸碰和損害。更何況還有安國公和靖海侯這曖昧不明的表態。”

“而我一直處在她的嚴密監視之下,何常安身邊自然也有她的人互相監視,唯一的空檔,隻有高靈元那天過來,在書房裡和我的獨處,太後一旦盤查起來,這是唯一的空檔。再加上水閣下藥那事,他們洗不乾淨了。”

蕭偃笑吟吟:“朕隻需要在這快燒起來的柴火上,再添上一點火星。”

何常安這一留就直到酉時過了才回,回來時臉色蒼白,但衣衫卻也都還完好,但蕭偃知道,這宮裡讓人表麵沒傷痕的問話方法多得很,看得出來何常安很是受了一番磋磨。

蕭偃看到他隻做不知,隻是笑著問他:“何大監回來了,怎的這麼久?”

何常安眸光閃爍:“太後娘娘關心皇上,問了些起居,又賞了些東西。”

蕭偃點頭道:“好,大監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何常安試探著問:“皇上今日說得真好,可是前些日子高公公來,給皇上出的主意?”

蕭偃淡道:“這還用彆人出主意?這不是朕一直學的為君之道嗎?立表姐為後,不是母後的意思嗎?朕不過是依著母後,找個借口推掉了閣臣們的安排罷了。”

何常安心裡微微發寒,想起今日自己在懲戒司被反複鞠問,卻沒辦法說出皇上是如何說出那樣一番話來的。而皇上那日水閣獨自離開,自己是如何遇上魏家的千金的事,也是被反複審訊,他雖勉力遮掩,一口咬定確實隻是遇上小姐迷路,但卻也吃了不少苦頭。雖說最後被釋回來伺候皇上了,但自己今日經受的種種,實在不敢再經第二次。

而且,到底皇上那天是如何從水閣離開的?如果說太後娘娘早就已知道高公公的安排,如今種種隱忍,莫非是有更大的圖謀?

何常安心驚膽戰,看蕭偃進了寢殿躺下睡了,隻能又一瘸一拐出來,想了想,找了個小內侍隻說是自己要吃藥,去禦膳房那裡要點熱水,卻是小心翼翼傳了一條消息給高元靈:“太後似見疑。”

接到消息的高元靈拿了紙條在手裡反複看了看,冷笑了聲。

今日小皇帝一反常態長篇大論,猜測是承恩侯府找上了安國公和靖海侯,一唱一和做了這戲,想來太後為了讓皇帝背下那些也很不容易吧。

高元靈將紙條直接放燭上燒了,皺眉想了想,太後和承恩侯府如今竟然能說動安國公那老狐狸幫忙,顯然不知又給出去什麼,多半是安國公那孫子的前程罷了——一個紈絝少爺。

高元靈不屑地吹了下手上沾的灰,勳貴不成氣候,小皇帝總要長大親政,閣臣這邊才是真正的國之重器,太後在深宮裡,隻以為控製了小皇帝,就能永遠號令天下,卻不知道前朝文臣們位高權重,座師、同鄉、同窗、同榜,同年,同聲共氣,根深葉茂,廢立君王,也不過是翻覆手掌罷了!後宮、外戚乾政,那是要被讀書人們罵死,寫在史書上遺臭萬年的!

當然,內侍也不得乾政,但,陪著小皇帝的永遠還是內侍們,大臣們還得依靠著他。

這些年下來,朝廷多少官員,從自己手裡任命出去的?閣臣們同樣需要宮裡有人,這才是自己安身立命之本。

高元靈想明白了孫太後如今並不能將自己怎麼樣,真有事,兩位輔政相爺,豈會真的讓孫太後過於囂張?孫太後讓小皇帝開口,硬性定了承恩侯府千金為皇後,兩位相爺都十分不滿。

自己仍然能借機再謀取一些利益,魏家千金,上次可惜了。

高元靈想明白了,第二日再找魏寶山好好聊聊,又和兩位相爺說說話,不妨再讓些東西給他們,他不以為意,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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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孫太後卻病了,隻說是風寒。

蕭偃連忙上書房那邊告假,在慈寧宮親奉藥,又細細問禦醫脈案,十分孝心。

孫太後倒是趕著蕭偃回去:“我不過是有些乏,歇歇就好了,皇上在這兒,倒讓我心裡惦記著耽誤了皇上的功課,還是且回去寫功課吧——可以將何常安留在哀家這裡伺候著,哀家正好有些差使讓他辦。”

蕭偃自然立刻命何常安過來伺候太後,吩咐他仔細辦差。

何臉色蒼白,知道這是宮裡慣用的伎倆,若是懷疑某人有嫌疑,先抓了審一審,又放鬆,引蛇出洞,再抓再審,這個時候就很容易失控,他在宮裡多年,自然熟悉這一套……關鍵是,太後身子不舒服,承恩侯和其夫人帶著兩個千金立刻就遞了牌子進宮探望太後。

這是非要從自己嘴裡撬出東西了,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何常安絕望地看向了蕭偃,蕭偃渾然不覺,起身剛要走,卻見外麵來報:“娘娘,端柔大長公主來探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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