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羅萬象。
天空和地麵,風和陽光,雲急速飛奔向後,蕭偃這一天想了很多,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他不僅僅隻是宮裡的那一片天下的所謂“天子”,世界太大了。
回到宮城裡時,天已全黑,蕭偃換了衣裳,仍意猶未儘和巫妖道:“可惜沒有花,等我讓他們種上花。”
巫妖道:“我剛才在空中灑了一些我們家鄉的花種,不知道能不能活,試試看。”
蕭偃一喜:“如果真的能開就好了。”
巫妖道:“嗯,是我們那裡最常見最容易生長的花,叫銀星草,傳說是星之神女化成,一長就成片成片的長,很多基礎魔藥都用上這一味草藥,但偏偏又不是魔法植物,以前一位精靈朋友送給我的花種,說是看看在死靈之域能不能活。”
蕭偃問:“活了嗎?”
巫妖道:“沒有。”
蕭偃:“……”
他一時不知說什麼,隻好道:“你這位精靈朋友對你真好,劍也是他送的嗎?”
巫妖道:“我母親有一半的精靈血統,我身體不好,又經常去精靈森林休養,因此我有很多的精靈長輩和精靈朋友。劍是精靈女王送的生日禮物。”
蕭偃微微有些神往,卻聽到外邊有動靜,他站起來掀簾出去,看到慈福宮的吳知書過來,給蕭偃行禮道:“奴才見過皇上,太後娘娘遣奴才過來說兩件事,一是端午就是後日了,宮裡按慣例舉辦端午宴,宴請各位大臣和內眷,到時候太後娘娘想見見承恩侯,商量下大婚的事情。”
蕭偃道:“母後身子不適,還要操持端午宴和兒子大婚的事,朕愧疚惶恐,還請公公請母後多多保重,至於承恩侯麵見之事,端午宴時,朕下旨召他麵見即可。”
吳知書笑道:“奴才記著了,娘娘定會欣慰,第二樁是小事了,就是紫微宮太監總管何常安,有人檢舉他貪汙和收受賄賂安排同鄉人便利違反宮規,還有私自變賣皇上內庫的古董等不法事,如今已查實收入懲戒司了,還在細審著,太後娘娘說紫微宮這邊讓奴才兼著管上幾日,皇上且寬恕奴才幾日,立刻替您挑個得用的總管來。”
蕭偃一怔,雖然知道孫太後必然要細審何常安……但這樣的罪名,這是必死無疑的罪名啊,再說內庫,名義上是紫微宮總管太監管著,其實還是司禮監高元靈那邊掌著,
高元靈不管自己的手下嗎?
他點了點頭卻又問道:“何大監侍奉朕多年,看他平日還算忠厚老實,是不是有人栽贓……”
吳知書笑了聲:“皇上仁厚。太後娘娘也是嚇了一跳呢,開始也不信,隻說先扣著,命人去核查,結果去細細搜了何常安的房間,皇上您不知道啊,藏的金銀珠寶多著呢!連他京城外邊的宅子都給抄了,他在禦街上有鋪子有宅子,聽說全是打著皇上的旗號謀奪良人產業的,那都是證據確鑿,落在他養子名下。”
蕭偃沉默了一會兒心道這些內侍總管,哪一個在外邊沒有宅子鋪子養子的,不當值時出在外邊逍遙,那可都是富翁做派,無數人自給他送禮,旁的不說,單他看到吳知書身上的皮襖,冬日裡穿著的翻毛皮,全是大毛,貴重無比,哪一個經得起查呢?
他想了下還是又解釋了句:“何大監在禦街上的鋪子和宅子,倒是和朕說過的,說是同鄉經營不下去了,情願低價轉讓與他的……”
吳知書輕蔑笑了聲:“皇上,禦街還能經營不下去嗎?那還不是他仗勢欺人逼著彆人轉讓呢,他說要,彆人自然是隻能雙手奉上了,皇上您不知道這些門道道,太後娘娘也說了,知道皇上您自幼仁厚,定然會心裡不安,讓奴才好生寬慰您,切莫在意,過幾日挑個好的給您。
蕭偃又問:“和高公公說了嗎?何常安,是他當初帶的徒弟吧。”
吳知書眼睛微微一閃:“高總管那邊也已接到供狀了,並沒有說甚麼,隻說既觸犯宮規,自當按宮規處置,一切聽憑太後娘娘發落。這樣大罪,高總管能說什麼呢。”
蕭偃知道連高元靈都不管他,有些意外,知道必定無可挽回,便道:“母後做主便是。”停了一會兒到底又道:“吳總管,看在他伺候朕一場份上,讓他得點體麵,不要讓他吃太多苦。”
吳知書原本滿是幸災樂禍,聽到蕭偃這麼說,忽然不知為何心底刺了一下,心想著何常安如今這般,皇上還念著給他個體麵,這是真仁厚主子了,小皇上一貫從無違逆太後的話的,今日卻一反常態為何常安說了幾次話。
栽贓?太後要辦他,自然會有現成的證據送上來,也許是栽贓,也許是真的,他隻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被查,也乾淨不了。
這就是奴才,在貴人眼裡,處置起來不過是貓狗一般,談什麼體麵?
吳知書想起小內侍悄悄議論的,何常安如今估計人形都看不出了,小皇帝還念叨著不要讓他吃太多苦。
一股愴然忽然湧了上來,何常安原本是高元靈的人,如今出了事,高元靈卻不知為何沒保他,他多少是懂何常安的,到底都是打小太監一樣在內書堂裡混上來的,其實有些缺心眼,又什麼都聽高元靈的,高元靈說東,他絕對不敢往西。
如今也不知怎的卷入了太後和高元靈之間,直接被拿來殺了做儆猴的那隻雞。
他低了頭:“遵旨,奴才回去必傳達皇上的意思。”
吳知書心下歎息著走了出去,確實想著罷了,好歹共事一場,讓人送點吃的進去給他吧,也不知還能活過今晚不,這宮裡,懲治罪人,什麼程序都不必走,就和殺雞殺狗一樣。
刑部每年秋決,死刑還要一律麵核,如案件仍有疑慮或者死囚仍然喊冤,則不可殺,仍送回死牢鎖著,他就知道有個貞女弑父案,按律為大逆,當斬,但其父當時醉後欲對親女行不軌,則行禽獸之行在前,因此刑部年年麵核後都仍將其鎖回刑部大牢。
而他們這些宮裡的奴才,則貴人一言即可杖殺——命運如何,隻看跟的哪個主子。吳知書忽然心裡掠過一個念頭,若是皇上這樣仁善,長大親政後,服侍他會不會好多了?
蕭偃可不知道吳知書從幸災樂禍到唇亡齒寒的心理轉變,他等吳知書走了後,默默坐了一會兒,低聲道:“何常安也隻過來服侍了我三年,不過比起高元靈,他要忠厚些,給我空間更寬鬆些,一些規矩差不多的就過去了,其實人有點傻,高元靈怎麼會沒保他呢?”
他想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孫太後為什麼要殺他呢,應該是要殺雞儆猴,殺給高元靈看的,而高元靈又為什麼放棄了他呢,應該是也起了疑心,水閣那個事,正常人想不到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不經過任何人就離開那裡的,所以高元靈疑心何常安早已背叛了他。”
他自己想了一會兒已想通了,巫妖問他:“你想去看看他嗎?”
夜已經深沉得很,宮裡規矩大,過了這個點,各處都已落鑰,除了巡邏的禁衛,其餘人到處亂走的,都會被逮捕。
黯淡的光線中,一團黑霧忽然從房梁奔湧輕悄地落在了蕭偃跟前,雙眸碧火燃燒,側過頭:“喵”額一聲,乖巧蹲坐。
蕭偃一怔:“烏雲朵,差點忘了你了,今天我們出去玩了,沒帶上你呢。”
烏雲朵嬌嫩地又咪咪了兩聲,蕭偃問它:“你知道何常安關在哪裡嗎?”
烏雲朵點了點頭,無數黑煙彌漫著散開又聚攏,巫妖道:“我帶你過去,沒人就進去。”
何常安撲倒在地麵上,渾身仿佛都被打碎了一般,一動都動不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必是要死了,但卻不知道為什麼師傅沒有保他。什麼從自己宅子裡抄出的金銀,內庫裡頭偷竊當掉的當票,自己從來都沒有見過。而宅子鋪子,他們不知道哪裡找來的所謂同鄉的侄兒,一口咬定是自己勒逼硬買的鋪子,明明當時是同鄉總遇到地頭蛇訛詐,又生了病想還鄉才賣給自己的,自己是還比市價多出了二十兩,給對方治病用的。
什麼……都變了。
自己無論如何辯白都沒有用,懲戒司的公公明白告訴他:“水閣那天的事,說出來就饒你不死,還有高公公給你交代了什麼?”
他苦笑,水閣那邊有什麼事?按高公公說的,那天什麼事都沒發生,自己說了,太後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