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左思藹然笑道:“不敢,皇上務實,乃我等草民之福。”
蕭偃卻道:“範先生也是擅詩文嗎?”
範左思看這位皇上天馬行空出其不意,仿佛隻是少年稚氣,偏偏誤打誤撞,隻怕他以帝王之尊命自己作一首詩來看看,自己這禦前奉詔詩一作,那以後在今日這些江南舊族的小輩麵前,腰那是再也直不起來了,笑道:“非也,老夫隻在堪輿相人方麵有些虛名罷了。”
蕭偃點頭肅然起敬:“這可是大本事,能識得能臣良將,能辨明君擇主而事,範先生大才。”
範左思臉上笑容微微凝結,這後一句辨明君,他幾乎覺得小皇帝是在暗諷他們這一行今日之舉,畢竟如今中原之主已定,天子自命受命於天,在天子跟前說要擇主而事,那幾乎就是不忠不孝之人了,哪怕他們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
但看皇帝雙眸澄淨,語氣謙和,隻能忍了道:“皇上謬讚了。”他原本還想待皇上好奇問道相麵之術時,讚皇上“隆準而龍顏,眸清骨秀,才有成”,再說幾句驚人之語,待到皇上垂詢,他這為天子相麵的名聲就能坐實了,沒想到小皇帝全然出其不意,一句擇主而事把他堵得啞口無言。
蕭偃卻又道:“範先生既通堪輿,想來這天象也是極通的。”
範左思道:“老夫在江南修有高台,每夜夜觀天象,堅持十餘年,算是粗通一二。”
蕭偃道:“如此,正有一疑問朕一直不解,請教範先生。”
範左思道:“皇上請說。”
蕭偃道:“古人說天圓地方,既如此,這地有四方,這圓天是如何嚴絲合縫地籠罩四野的?且這天地究竟在哪裡交彙?”
範左思一梗,過了一會兒才徐徐道:“這方,並非簡單的四方,乃是穩重凝實之方,與時時動蕩之天為陰陽相對,古書上說‘圓則杌棿,方為吝嗇’,這四極則為四海,普天之下,四海之內……”
範左思引經據典說了一會兒,成功將席上之人都給說得迷茫了,蕭偃這才點頭歎道:“先生真是大才,朕全都沒聽懂,不過聽著就覺得很是厲害。”
範左思一陣心梗,蕭偃自嘲道:“幸好聽不懂倒也不耽誤朕看奏折。”
範左思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端親王一旁給了個台階道:“這識天象是十分有用的,昔日孤王行軍打仗,身邊也是要帶上一兩個擅觀天象的幕僚,來識彆天氣,辨彆方向的,否則是要吃敗仗的。再則咱們欽天監編的曆法,天下農人都依時耕種,也是極有用的。”
蕭偃讚歎道:“原來如此利民生保邊疆,竟有此大用,幸好皇叔告知,不然朕又是坐井觀天了。”
範左思被他左一個坐井觀天右一個坐井觀天刺得極有些不適,一時又暗自納罕自己竟然被一名少年數問就如此動搖心神,便試著將話題主動權要過來:“端親王說得極是,譬如皇上行獵,我觀這天象,半月內都必然無雨,想來欽天監也是如是想,因此才能排上皇上行程。”
蕭偃仿佛興味盎然:“如此說來,先生認為這半月內必然無雨?今日也不會下雨?朕倒是覺得這兩日熱得難受,很是希望下場雨涼快涼快呢。”
範左思斬釘截鐵道:“天氣高爽,雲薄風急,半月內必然無雨,今日也當無雨。”
他話語才落,忽然外邊空中一閃,堂上眾人全都愕然看出窗外,隻聽霹靂一聲響,竟然憑空雷鳴,不多時風起雲湧,烏雲烏壓壓密遮過來,仿佛為著佐證什麼一般,頃刻之間門大雨傾盆,江上風急。
一時範左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隻能離席下拜道:“是老夫學識不精,請皇上恕妄言之罪。”
端親王蕭冀若有所思看向了蕭偃身旁一直坐著麵容漠然的巫妖,巫妖似乎也感覺到他注視於他,轉頭微微看了他一眼,淡道:“想來是聖主有詔,天上正好有神靈經過,便奉旨下雨了。”
好一個奉旨下雨!
蕭冀一時真不知作何神色,蕭偃已哈哈笑道:“九曜先生就是會說話,範先生請起,請坐,不必在意,這不是在敘話嗎?如何就到妄言上了,朕又不是那等僅為言談便要殺人的昏君。”
範左思起了身來,背心已濕,雖然知道他們此行是受端親王邀請過來,皇上再怎麼也不會追究這種小事,但今日這一出,座中諸人,全都心領神會了,這位小皇帝,怕是不願俯首受製於世族,世族想要效忠於這位小皇帝,恐怕還得拿出更多的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