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並不知道範左思又沉浸在救萬民的幻想中,隻是抬眼看著天上的星,星鬥無光,範左思將暖爐上的一壺熱酒倒了兩杯,遞了一杯給巫妖,巫妖沒有接:“你喝吧。”
範左思看著巫妖那不懼冰雪的容顏,喃喃道:“京裡他們必定已輟朝過年了。皇上他們這時候該用宮宴了吧。”
巫妖點了點頭:“範先生自便。”說完離了前艙,回了自己的房間,骨指一伸,向虛空中一抓,卻將一隻喵喵叫著的烏雲朵抓了出來,烏雲朵懵然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咪咪叫了一會兒,轉頭四顧,興奮地在空中跳躍著,巫妖點了點烏雲朵,一個符陣嵌入它的雙眸中央:“在這裡守著等我回來,不許跑遠了,不許滋擾凡人。”
話音才落,巫妖瞬間消失。
魂體凝實,他這次能施展比較遠距離的法術,尤其是小皇帝佩戴著自己的魂匣,回到魂匣裡是相對容易的,隻是回去後再來這裡,卻又有些麻煩,好在有烏雲朵,有助於快速定位。
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居然沒在自己的寢殿,卻是在金甌巷裡自己的房間裡,他正趴在那寬大的魔法工作台上,拿著一本厚重的詩歌書在看著。
他有些好笑:“你看得懂?”
蕭偃嚇了一跳,轉頭看到是巫妖,驚喜地撲向了他,巫妖一把抱住他,感覺到他又重了許多,目測也高了一點,忍不住笑:“不錯,長高了些,還知道來我這裡睡,挺好,不會冷。”
蕭偃喜漾麵頰,卻又忽然有些心虛,看了眼一旁已經收好的秘銀寶箱,耳尖耳根騰的發熱了:“您才來的嗎?”
巫妖道:“是,過年了,正好到了邊城那邊,來看看你,你看的什麼?”他翻了下卻是一本詩集:“這你看得懂?”
蕭偃搖頭:“看不懂,但是有魔法羽毛筆啊。”他將筆架上的魔法筆拿過來,笑道:“你想不到吧?這魔法筆點上去以後,心裡想著給我用中原語譯出來,它就真的能在你這魔法紙上翻譯出來了!”
巫妖有些意外:“對,這魔法筆還真有這翻譯功能,隻是你居然能驅使它——大概是身上戴著我的魂匣,它誤以為你是我了,魔法筆的靈智比較低。”
他翻了下桌上那一疊整齊夾好的詩稿,最上麵寫著幾行詩,看得出來應該是蕭偃極喜歡,因此又自己手抄了一遍:
“我愛那為未來者辯解,並拯救過去者的人:
因為他願意作為現在者而毀滅。
我愛那靈魂過於豐富,以致忘卻自我,而且集萬物於一身的人:
所以萬物變成了他的沉淪
我愛所有那些像沉重的雨點一樣一滴滴從烏雲中朝人類頭頂上落下的人:
它們宣告閃電將臨,然後作為宣告者毀滅。”
(by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巫妖忽然心中微動,畢竟他很快就要去做一件大事,這幾句詩竟仿佛似讖言一般。
蕭偃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是翻譯過來,卻仍然很是晦澀,很多詩讀不懂,包括您架上的一些書,這幾個月我有空就看一看讀一讀,大多數理解不了。”但朕仍然想知道你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能生出您這樣充滿智慧的人。
巫妖沒放在心上:“想看就看,不過有些魔法的書看了用處也不大,你就當看著玩吧。”
蕭偃問他:“今晚如何有空過來?您現在到了哪裡了?收魂的事情順利嗎?”
巫妖微微一笑:“很順利,我到了邊城,正好下雪,把河道凍上了,正好也過年,就停著沒走了……我一路收了好些大妖……你們範先生說那都是吃了帝流漿變成的,倒是異曲同工之妙……”
蕭偃津津有味聽著,隻怕遺漏了一個字,眼睛盯著巫妖,又隻怕少看了一眼,但巫妖魂體除了更凝實更清晰以外,樣貌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巫妖卻從懷裡掏了一壺熱酒出來,卻是臨走前從範左思的火爐上順來的:“這是邊城喝的人參釀的蜂蜜酒,據說大補,我摻了些精靈的苦艾酒,寒熱相濟,這就剛剛好了,來喝一杯,辭舊迎新,賀新年。”
蕭偃看那花型水晶杯中酒色澄黃如金,濃稠如蜜,中間卻調有一塊碧綠色的冰塊,分外誘人,接了過來,看巫妖持了另外一杯酒與他碰杯:“願新春已後,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趙長卿《探春令·早春)
蕭偃淺淺飲了一口,麵上紅暈浮起,巫妖一飲而儘,問他:“看來有好好練劍,身體結實多了吧?”
蕭偃又喝了一口,隻覺得酒不醉人人自醉,隻凝視著巫妖看,嘴角一直翹著:“有,我還習了程氏小九天,已能全套熟練打下來了,程老先生誇我打得好呢。”
巫妖忍俊不禁:“很好,很乖。”
蕭偃最後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醉過去的,想來那人參酒性頗烈,再醒過來的時候,他人在巫妖王那精美的床上,蓋著雲朵一般的被子,而巫妖早已又離開了。
窗外雪落片片,京師寂靜,已又是新的一年,又長了一歲的蕭偃十分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