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氣,天空碧藍高遠,仍然遠遠傳來蟬鳴聲。
範左思在小內侍的引領下走進了一塵不染的庭院內,小內侍笑著請他坐下:“範大人請坐,請用茶,我們這就去請帝師大人。”
範左思連忙陪笑著接過那汝窯茶杯的茶,看出來這些小內侍雖然穿著普通青衣,看著隻像是普通的童子,但隻看那些嚴格訓練過的舉止和聲音,就知道那是宮裡的小公公,而且看得出來是一直在這裡當差的,再想起剛才進來外邊站著的那些侍衛,明顯都是禁衛。皇上待帝師真是恩寵啊,範左思心下暗自忖度著。
看內侍進去了,便自己慢慢喝著茶,在花廳看了看,看到花廳擺的汝窯瓶,卻都滿滿插著蓮花。中堂上題著條幅“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一看便知是皇上禦筆,仔細看果然下麵蓋著皇上的閒章,心下暗自思忖:陛下平日英主聖明,胸懷天下,在這市井小小房間內,卻隻是寫著這等惜春傷秋之語。
轉頭又看到一側太師椅後牆上掛著鑲好的條屏,字寫得十分潦草,滿紙筆鋒簡潔有力,鐵鉤銀畫仿佛要直飛出紙去,細看卻是“我誌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整張紙無題無跋,也沒有落款,範左思卻猜出這是帝師寫的,忍不住也賞析了一番,手指在空中忍不住對著畫,卻看到帝師掀了簾子從裡頭出來,看到他滿臉不耐煩:“又有什麼事?不是一切順利嗎?”
範左思連忙作揖道:“禮部工部那邊都催了咱們欽天監,說如今費用材料都齊全,督促我們趕緊建觀星塔……正是來和您商量,這選址……我先安排人做些先期勘探、畫圖的工作。”
巫妖有些不耐煩:“這關他們什麼事,建不建不是我們欽天監自己的事嗎?”
範左思輕咳道:“聽說是皇上交代的,要不平日禮部哪裡看我們呢。”
巫妖一聽是皇上交代的,卻也不做聲了,過一會兒道:“我知道了,觀星塔的事交給我即可。”他卻拿了兩張圖出來給範左思看:“我看你知道挺多雜七雜八的知識的,你看看這兩個怪物可有什麼來頭?”
範左思還沒來得及計較“雜七雜八”四個字,卻先被那兩張圖吸引住了目光:“這是帝師畫的?畫得真好啊!這栩栩如生的!這畫法,與我們中原大不相同啊!”
巫妖:“……”
範左思仔細看了看:“這第一張圖虎身肉翅,原本不太確認,但是看第二張圖羊身人麵,齒如虎,爪似人足,這看起來似是山海經上記錄過的異獸,第一張為窮奇,第二張為麅鴞,這又有個名字叫饕餮,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
巫妖若有所思:“這怪物很有名,流傳很廣嗎?”
範左思道:“窮奇、饕餮、混沌、檮杌,這是傳說中的四大凶獸。”
巫妖若有所思,在那兩張圖紙右上角寫上了窮奇、饕餮二字,然後自言自語道:“四大凶獸麼?這麼說興許還有兩個?”
範左思不解其意,隻問他:“帝師如今身子可大好了?要不要去欽天監看看咱們如今印曆所,做得極熱鬨的,四方商人來京城,都要專門來我們這裡帶一些貨回去,十分之好銷,如今可真是財源滾滾啊。”
範左思就手遞了幾本曆紙過來,巫妖接了過來,漫不經心地翻了翻,並不怎麼在意,範左思又絮絮叨叨道:“市舶司署虞可輝兒子滿月,托我邀請帝師,一定要去喝杯喜酒。”
巫妖把曆書放回去:“哪個虞可輝?”
範左思道:“您忘了?當初在西山行獵,當時武烈王還在,為皇上引薦世家子弟,虞可輝就是當初獻策的那個,如今市舶司給他經營得可不得了,蒸蒸日上,日進鬥金,朝廷的庫房,竟一大半都是四個港口市舶司的收入給填的,如今朝廷相爺見到他也要拱手啊。”
“不過他倒是一直很是記著皇上知遇之恩和帝師收留胞妹的深恩的,雖然在這樣日進鬥金的部門,可仍是清貧自守,兢兢業業……當時還有個裴家的裴戎雲,你還記得嗎?當初皇上派他去了鴻臚寺任個閒官,誰想到後來他竟然頗有才乾,竟然算是個能吏,衙門上下管得井井有條,財務一清二楚,如今已去了戶部,已是戶部侍郎了,眼看著來日接班尚書,指日可待啊。”
“最難得的是,有他為引子,裴家竟然前前後後出戰了十幾個將才,前些年打仗立功無數……”
“因此上下哪個不說當今是聖明天子,當時明明不過是個少年天子,卻銳眼如炬,有識人之明呢……”
巫妖聽著他絮絮叨叨,忍不住問:“我看皇上一貫寬和,但你們卻又都懼怕他,想來也有生氣的時候吧?平日裡他生氣,你們……怎麼讓他消氣的?”
範左思:“……”他打量了一會兒巫妖,悄悄道:“先生,您不管做什麼,皇上都不會生你氣的,隻會自己生悶氣。”
巫妖眼神遊移,範左思一看心裡越發咯噔:“先生,皇上年歲到底比您小,若是有什麼任性之處,您且包容包容……”
巫妖輕輕咳嗽了聲:“好了,觀星塔的事以後再說吧。”他起身送範左思出去,範左思受寵若驚,一邊道:“您留步,您留步……”
卻見巫妖和樹下的祝如風說話:“皇上今兒什麼安排?”
祝如風麵無表情:“皇上今兒輟朝,內閣們十分擔心,皇上便招了幾個內閣大臣在書房議事,不過出門的時候問了下,好像好些日子沒看到烏雲朵了。”
巫妖問:“你告訴他了?”
祝如風道:“是,屬下說藺帥來過一次,把烏雲朵帶走了,我聽到他交代何常安,傳藺帥進宮問話了。”
巫妖:“……”
他盯著祝如風不說話,祝如風仍然麵無表情:“還有甘汝林,昨夜宮禁所有值守全部睡著了,又恰好是您要求換甘汝林進來值守這當口,事關宮禁守衛大事,我找了甘汝林來問過,皇上知道了,也傳了甘汝林去問話了,聽說還召了承恩侯嫡女。”
巫妖轉頭想了下昨夜……蕭偃一向雖然很是羞澀含蓄不大放得開,但也是勉力承受,對他十分縱容的。隻是昨夜確實有些……這在雲繭裡頭的時間長了些,以至於皇帝過於敏感了,神智不太清醒之時還咬了他肩膀一口,哭得有些厲害,早晨起來眼睛都是腫的,不得不用了一支初級治療藥水來替他冷敷擦洗腫起的地方,以至於早晨誤了朝會。
出門的時候看著臉冷冰冰的,一點笑容都沒有……藺江平和甘汝林那邊必然不會瞞著,這帳一清算起來,怕不是又要生氣他瞞著他,他想了想轉身要走,祝如風卻伸出手掌:“先生,為何甘汝林和藺元帥都有糖,我和衛凡君沒有?”
巫妖:“……”隱約記得應該是在精靈森林集市打包買的糖,味道也很一般啊。而且這不是放在桌上嗎,他想吃隨便拿啊,還用自己送?
他轉頭進去抓了一把星星糖塞到祝如風手裡:“給你們。”
祝如風這才心滿意足,拿了手帕將那些糖細心包好,巫妖:“……”他交代祝如風:“皇上來了,就說我在落星穀等他。”
祝如風道:“好,不過皇上如果不回來呢?”他都聽何常安說了,皇上借著見內閣的名義,其實在書房裡歇息補眠呢,嘖嘖。
巫妖:“……”
他摸了摸鼻子:“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說好了。”他起身走去了棲雲莊。
棲雲莊落星穀旁,巫妖找了個地方,摸了下手指上的靈魂戒指,手掌平伸,從裡頭扔出了一座法師塔,那座法師塔迎風就長,很快一座高塔就陡然出現在了落星穀旁,高塔大門上有著破曉之星的圖徽。
破曉之星很快簇擁在塔下,開成了片,巫妖又想了想,在每一層連接處又低調的加上了龍的圖騰,眼看著每一層的龍金光閃閃,纏繞在花藤之中,仿佛金龍身側點點星光,擁抱著白塔。
蕭偃打發走了甘汝林、孫雪霄,找了何常安:“去和祝將軍打聽一下,帝師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