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可是中興明君,親自打回來的半壁江山,曆來英明神武,深謀遠慮……”季同貞漫不經心摸了摸那實木的寬廣長桌:“這桌子式樣實在是新奇,如今看來果然很適合議事啊。可比宮裡那冬天冷死夏天熱死的又小又窄的議事廳好多了。”
一大群人圍聚在長桌前議事,效率比從前高了不知多少,很快就將事情議妥當了分派出去,而且這觀星塔,冬暖夏涼,如今外麵雪花紛飛,這琉璃窗內,卻暖融融的,一側的壁爐裡爐火熊熊,內侍們烤上的番薯和花生、板栗的香甜味隱隱傳來。
丁熏華看他避而不談,心裡暗罵一句老狐狸,內閣其他學士已經笑著湊趣:“可不是個稀罕物事?如今滿朝,隻有欽天監、戶部能進來,但設有這一層樓議事的,可就隻有咱們文淵閣的學士們有此資格了。”
眾人都有些驕傲,皇上剛剛提拔了在地方上政績卓有成效的兩個年輕官員入文淵閣,瞬間天下官員都奮然踴躍,將進內閣成為了畢生榮耀。
季同貞道:“皇上之前和我說了,內閣要擴為十三人,此後事務會更繁多,還要列位多辛勞。”
眾人對這數字都有些迷惑:“為何是十三?是皇上已心裡有人選了?”
季同貞道:“九州四海。”
眾人又都點頭稱讚起來,又有人憂心道:“前日看皇上交代事情,我聽皇上聲音沙啞……”
季同貞輕輕咳嗽了句:“慎言。”
窺伺帝蹤、聖體,那都是罪過,眾人連忙都屏息不敢再言,這些日子皇上議事之時神態疲乏,咽喉沙啞,是非常明顯的,麵議也少了許多,隻廷議略微出來,顯然看著是聖體不適,但仍然撐著議事。
當今皇上,那是一等一千載難逢的聖主明君,如今皇上忽然命尚且年少的太子入六部理政,又忽然放手朝務,不免讓臣子們心生憂慮,畢竟這大燕太平盛世才剛剛開頭,皇上可千萬聖體康健,國民這才有幸啊。
少不得又有人低聲議論起此前那駭人聽聞的大事:“聽說承恩侯府已悄無聲息奪了爵,定了流放充軍的罪名,太後又去了西京。”
又有人有些忌諱地道:“彆說這些了,眼見著就要封印過年了,少找點事吧。”
眾人齊齊歎了一口氣,都覺得過去的一年實在經曆過的驚心動魄太多了,眼見著就要過年了,真是太好了。
一個內閣學士卻輕輕道:“咦?那下麵騎馬過來的,是帝師吧?”
這下一群人已全都站過來這落地窗台旁往下看去,果然看到雪花飄飄中,一人騎著一匹神駿白馬,身姿筆挺,從棲雲莊山下一路驅馬直入,無人攔阻,隻見禁衛嚴密的山莊山門,一路層層為他洞開,白馬長驅直入,暢行無阻,馬蹄濺起雪屑四揚,金色長發光華流轉飛揚在空中。
“金發,是帝師無疑了,還真的在封印前趕回來了啊,今年能過個好節了。”
“這才一個多月吧,九州都走完了?那可真是挺辛苦啊。”
帝師感覺十分敏銳,驅馬之時仍然微微抬頭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眾人隻看到風雪中金眸燦然,目光如電,穿過風雪,神為之懾,全都不由自主心中畏縮,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情。
然而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直視前方,那種被打擾不悅的威壓被撤了回去,鋒芒儘斂,神態柔和。眾人正納罕,季同貞道:“聖上親迎。”
果然看到蕭偃一身玄色大氅冒著風雪從塔後轉了出來,氣度雍容,皎潔清冷,九曜驅馬奔向他,他卻也不避不讓,隻微微抬著頭看著來人。九曜馬勢不減,微微彎腰,手臂一伸,已將蕭偃拉上馬,兩人共騎,直往塔後轉去,前後不過數息,快馬落下的馬蹄痕已被風雪抹平。
內閣大學士們儘皆沉默了好一會兒,丁熏華才悄悄對季同貞耳語:“老季,你說,皇上擴內閣,其實是想讓自己清閒些吧。”
聖駕冒雪親迎!這是何等榮寵!
季同貞嗬嗬一笑:“老夫不敢胡亂揣測上意。”
白塔十三層內。
窗外風雪呼嘯,臥室內卻春風淡蕩。
蕭偃一頭鴉羽也似的烏發披落在光滑的脊背上,巫妖輕輕摸了下蕭偃纖長的脖子,一路滑到微凸起的肩胛骨,忽然有些驚訝:“怎的消瘦了這許多?”
蕭偃整個人像是繃緊的弓一樣,微微喘息著抬起睫毛,睫毛上已經都是淚珠,眼尾通紅,他側眸看了眼巫妖的金眸,淺金色睫毛下仿佛有一整條星河璀璨:“為君消得人憔悴。”
巫妖失笑,低頭吻了吻那水光瀲灩迷蒙的眼睛,安撫著撫摸了下他,偏偏又遞進去更深了些,蕭偃又吸了口氣,麵臉通紅將半邊臉都埋入了枕內,潔白綢麵頓時被眼淚洇濕了。巫妖順著便咬了咬他通紅的耳根,輕輕笑了:“怎麼一段時間不見,這麼敏感了……太激動了?”
二人此刻心意最為相通,巫妖隻覺得胸口一陣一陣浪潮一般層層疊疊湧上來,感受到的全是對方隱忍表情下的洶湧愛意,仿佛短短一個月不見,對方對自己的愛越發克製不住,豐沛磅礴。他越發喜悅:“看來久彆勝新婚,極有道理。”他按著蕭偃仿佛發著抖的手背,又緩緩覆上去擁著他的背,細細密密安撫著吻著他,但動作仍然強勢又急促。
蕭偃長眉緊蹙,睫毛亂顫,氣息都被巫妖打碎撞亂了,卻隻能無助地微微扭動腰身,修長雙腿掙動著將床上的毯子都踢得滑落到破曉星花地毯上。但這隻如蚍蜉撼樹,與那被悍然釘死一般的力量全然無法抗衡,隻能喘息著眼淚不停落下,眼角浮起了紅暈,巫妖越發憐惜。
兩人好一頓溫存繾綣後,蕭偃閉著眼睛精疲力儘睡著了,巫妖剛想要起身再去拿點水喝,卻發現自己的頭發還被牢牢握在蕭偃手裡。
濕漉漉長發仿佛黏在了背上,嘴唇被吻得通紅,蕭偃眼眸閉著,鼻尖眼圈都通紅,明明是一副精疲力儘的樣子,鼻息勻長,已然睡沉,手指卻仍然還固執地握著巫妖那金色的長發,璀璨發絲被纏繞在手指上,緊緊握在手心裡,
巫妖有些無可奈何,發現愛侶忽然分外依戀於他,隻好吻了吻他的眉心,水也不喝了,攬著他躺下,索性兩人相擁著先睡一覺再說。
塔外風雪肆虐,他們與世無擾,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