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仍然紛紛擾擾,那女子攔禦轎喊冤告禦狀的事早已不脛而走,但處處少不得都在傳揚那一日皇上的英明和威儀。禦史台為了博名聲上了幾本彈劾欽天監過於張揚,都被內閣留中不發了。九州的山嶽台仍然是按部就班地修起來了。各地開始嚴查拜星教的事,大理寺和刑部一連出了幾個策令,讓九州各地執行。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春闈和新糧種推廣的事,糧種已都分發到各地,春耕便要在劃定的地方種下,糧種究竟如何,等明年秋收便知分曉。
春闈開考,負責考試的大臣們早就已入闈了,禦題剛剛呈了上來,讓禦筆親自點了以後就封好送進去,哪怕是擬題的大學士們,也不知道最後皇上點的是哪一題。
太平氣象,百姓熙熙,蕭偃站在宣明樓城門上,往下看著入闈考試的舉子們,這是天下才子踴躍進入,要來效忠自己這個天子,糧種推行下去,根據試驗的結果,明年必然是大豐收,盛世無饑餒,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這就是天道所希望的聖君在世的世界嗎?
他自己呢?
他是天道寵兒,他的愛侶也在茫茫星空中穿越時空回到他身邊,哪怕付出的代價是將魂體一分為二強行沉眠,把自認為最好的日子給了他。
他為什麼還是不滿足?
他有什麼還不能滿足的?他想要盛世,他想要國泰民安,他想要愛,天道都給了他。
他為什麼還是不滿意?他究竟想要什麼?
巫妖到底在大預言術中看到了什麼?
朕為天子,朕是天道的寵兒,氣運所鐘,朕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天道治理天下的工具?
朕是誰,朕要什麼,朕該怎麼做?
有一團火仿佛在蕭偃胸口燃燒著,讓他不能安寧,讓他徹夜難安。
有人來請他下去親巡考場,內閣大學士們都在下麵候著了,他慢慢走著,心裡卻想著巫妖今日不知道在哪裡,早晨出門的時候看到他一大早去了實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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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站在海島朔朔寒風中,看著廣袤海麵,不知道他的伴侶已經在心裡發出了哲學的終極三問。他懸空慢慢走在海麵上,海浪奔騰呼號著,卻沒有一絲浮沫飛濺到巫妖的身上。
很快他浮空而起,現出了他的魂體,怒吼著的海麵結上了厚厚的冰麵,漫天雪花中,寒光閃耀,晶瑩靈魂寶石點綴的法袍在空中獵獵飄動,光華冠冕在頭頂閃耀,金發與漫天的白骨鎖鏈在虛空中飛揚。
虛空中,光華燦爛的眼眸張開,那是巫妖的永恒之眼,一隻燦耀如日光,監測世間,一隻皎潔如月光,檢視幽魂界。
在他的世界裡,作為半神的他,已無人敢輕提他的本名,隻敢含糊尊重地以凜風冰原之君、死靈君主等代稱,一旦提到他的名字,他就會有所覺。
他雙眸禁閉,虛空中金銀永恒雙眸卻光芒大放,射出璀璨光線,他在冥冥中感應到了無數的祈禱,他的名字,在此世本無人知曉,隻有他的伴侶知曉……但,他的伴侶給他起了名,九曜,有人在向這個名字祈求,付出了願力和代價,並且得到了他神性的回應。
願力中蘊含著的信仰之力源源不絕向他湧去。這些日子,他的法力每一天都在快速增長著,原來原因在這裡。
他在此世涉足不多,對這個名字並不是特彆留心,而這個名字也隨著觀星山嶽台的修建流傳出去,自然也時時有人提起,他如今是凡人之身,對此自然不敏感。
但日日快速增長的法力還是讓他起了疑心,就算和真龍日夜相伴,氣運在身,也不至於如此暴漲。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
肅穆的永恒之眼慢慢閉上,虛空中無數的奧義旋轉著,氣運與信仰之力洶湧湧入了他的魂體,光芒大盛,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強大。
他將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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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有要事要稟。”
剛剛巡完考場出來的蕭偃正問祝如風巫妖在哪裡,轉頭看到歐陽樞文麵容嚴峻,便轉頭道:“到北書房來吧。”
歐陽樞文手裡捧著一個箱子,進殿後剛要下拜,蕭偃揮手道:“姑父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有事說罷。”
歐陽樞文將手裡的匣子打開,何常安過來接過,歐陽樞文卻將之放在了案上:“陛下,這是細審了那李葦娘之後,我們派出的兵士搜出來的那拜星教的供奉的神像和畫像。據說誠心供奉拜星教的信徒,都能賜下這神像和畫像,日夜供奉,隻要誠心,所求必得回應,據說非常靈驗,以至於拜星教在民間的信徒越來越多,如今要禁,並沒那麼容易。”
歐陽樞文先拿出了一軸畫像出來展開,蕭偃一眼望去已霍然站了起來,幾步走了過去,畫麵上神祇姿容耀世,高冠華服,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神容冷漠,微微垂眸持花看著世人,神祇金發金冠後的日輪金光璀璨,眼眸也如日冕一般燦爛而漠然。
赫然卻是當初倪公麟那畫像的摹本,又增添了日輪和祥雲,使之更像個神靈。但那幅畫,倪公麟畫出來後,原畫就一直珍藏在金甌坊裡,無人能拿到看到,當然,當時皇太後、端王等人都還在,宮裡人多眼雜,早已心懷鬼胎的普覺國師當時見過這畫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