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亞的所作所為, 徹底敗露在了神宮的視野之中。
如此, 就算他沒有因為詛咒而死, 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愛麗絲在地牢裡見到了希亞·維爾拉。
這個年輕的小少年,正抱著膝蓋,蜷縮在陰暗地牢的角落裡。
他穿著得體的衣服, 披著紅色的錦袍, 每一片衣料都是由技藝純熟的巧匠,用最珍貴的布匹裁剪而成。
他頭頂還戴著純金的冠冕, 上麵鑲嵌著價值連城的寶石, 奢華貴重。
希亞·維爾拉是維爾拉王國最年輕的國王。
他本該成為被記載在曆史上,榮光萬丈的傳奇國王。
誰也沒想到, 他會落到這個下場。
“愛麗絲姐姐。”
少年抬起頭來,聲音冷淡而孱弱。
地牢裡一片黑暗, 隻有掛在牆上的燭台上,有一兩簇微弱的暗黃火光。
希亞蒼白的麵容隱沒在黑暗中。
在那微弱的光源下,愛麗絲看不清他的表情。
希亞問:“來找我敘舊嗎?聊一聊我們的親情?”
他語氣平靜。
但愛麗絲能夠從這話語中, 感受到其中的諷刺。
這小子很可能在記仇。
他在說數日之前,他有向愛麗絲求救,對方卻冷漠地將親情置之一旁的事。
他似乎還是想要怪罪愛麗絲——你與我同是維爾拉王族,你為什麼不幫我?
又或者,他隻是單純地,諷刺這個為了王位鬥個你死我活的家族。
愛麗絲冷漠道:“不敘舊。”
她原本沒打算來見他。
不過, 雷夫曼主教等人, 找她聊了聊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畢竟, 這件事勉強也算是愛麗絲的家務事。
愛麗絲站在地牢門前,側頭望著希亞。
她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愛麗絲說:“主動退位吧,希亞。”
“給維爾拉的王族留點麵子。”
希亞的惡行一旦公開出來,必然會對王室的名譽造成嚴重的影響。
這會造成王權的不穩固,會造成臣民的不信仍,讓此時還在與長生種不停產生摩擦和矛盾的維爾拉王國陷入內憂外患之中。
神宮想要對希亞·維爾拉的惡行進行判決。
但是,他們不想因此而造成維爾拉王國的動蕩。
所以,神宮希望希亞主動讓位,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中。
在這之後,神宮會秘密地對希亞進行判決和執行處罰。
而不是向所有人公開他的惡行,聲勢浩大地將少年國王推上斷頭台。
希亞在黑暗中低著頭笑了:“主動退位?”
金發少女沉默不言。
她隻是站在牢籠旁邊,安靜地看著他。
希亞笑著問:“姐姐,你知道,我耗費了多少心思和精力,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才坐上這個王位的嗎?”
“啊,我忘了,你不知道。”
“伯父在位時,你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對你來說繼承王位理所當然,你不用努力,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你自然也不會懂,彆人想要登上這個座位,需要怎樣的辛勞。”
蒼白的少年輕輕抬起頭,望向地牢裡那光芒微弱的燭火。
這美麗的少年,此時的姿態,就像是追光之人。
但是,愛麗絲很清楚。
希亞的是一條毒蛇。
他比他的父親艾爾帕還要陰狠歹毒。
這個少年骨子裡都滲著毒。
就連他的靈魂,也浸泡在了毒液裡。
愛麗絲問:“希亞·維爾拉,這樣的辛勞和努力,難道值得表彰嗎?”
“彆自我感動了,你隻不過,是個絞儘腦汁去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惡人而已。”
這不叫努力。
這叫狡猾陰狠歹毒,叫不擇手段。
“姐姐,你果然不懂。”
希亞說:“你知道嗎?”
“這世上有人身負才能,做事深思熟慮,在政治上眼光長遠,該果決時也從來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天生就該成為國王嗎?”
希亞嗤笑了一聲。
“可是,擁有著這樣的才能的我,卻被該死的順位繼承製擋在了國王的位置之外。”
“我怎麼可能會甘心?你能理解我的不甘心嗎,愛麗絲姐姐?”
愛麗絲漠然地聽著,希□□緒激動地敘述他犯錯的動機。
愛麗絲說:“我不理解。”
“我與被你害死的兄姐處境相似,我是你父親艾爾帕奪位時的受害者。”
“站在受害者角度的我,體會不了加害者的心情,也沒有必要去體會。”
希亞還要再說些什麼。
愛麗絲卻直接打斷了他:“彆再為自己狡辯了,希亞·維爾拉。”
“維爾拉王國的確是順位繼承製。”
“但這不是不能改變,以前也不是沒有國王留下遺囑,把王位交托給最有才能的小兒子的先例。”
“你大可以去努力,去得到你父親艾爾帕的認可,而不是為了儘快得到王位,將他詛咒至死。”
神宮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艾爾帕也是因為詛咒死亡的——他的屍體上還殘留著詛咒術法的痕跡。
愛麗絲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希亞做的。
這個小少年,可能早就野心蓬勃,對坐上王位這事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希亞愣住了:“什麼?”
“你說,我父王是因為詛咒而死?”
他這茫然的樣子,似乎對此並不知情。
愛麗絲問:“難道你想說,不是你做的嗎?”
“這個謊言太蹩腳了,希亞,彆忘了你做過什麼事。”
希亞遲疑了片刻,才迷茫地解釋道:“我本來,是打算照你所說的那樣,好好努力,得到父王的認可。”
“但是他猝死了,死的太突然了,根本就沒有留下遺囑交代由誰繼位。”
“沒有遺囑,王國就按照順位繼承製,來選擇新國王——所以,我才必須要通過殺死哥哥姐姐們的方式來上位。”
愛麗絲搖了搖頭,沒有聽信他的解釋。
她說:“你不必辯解了,希亞。”
她轉過身去,打算離開地牢。
希亞·維爾拉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不願意主動退位。
愛麗絲也沒有繼續勸說他的耐心——乾脆就讓神宮公事公辦,公開處理算了。
希亞淡淡地笑了一下:“姐姐。”
“我那麼多罪行都被翻出來了,我已經是注定要死的人了。”
“我有必要,為了這一條人命而撒謊嗎?”
愛麗絲沒有停下腳步,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地牢裡。
厚重的石板門轟隆隆地闔上,灰土抖落,撲滅了掛在高處的燭台,地牢裡一瞬間又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希亞抱著膝蓋坐回稻草堆上。
他低著頭,過了許久才說道:“姐姐,你怎麼能認為,是我殺了父王呢?”
“我一點也不想讓父王死,一點也不想,我怎麼會殺他呢?”
說來可笑。
他殺死了那麼多的哥哥姐姐,完全是把親情和血緣拋在了腦後。
可是此時,他卻說,他不想讓艾爾帕死,他不會殺艾爾帕。
希亞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低聲呢喃著:“也對,沒人會相信的。”
他接下來的話語,似乎是在安慰自己:“那麼多罪行都被翻出來了。”
“再多這一條,也無所謂。”
就在這時,地牢裡出現了熹微的光。
黑發神祇身披雪白的衣袍,緩緩走近了希亞。
這個憑空出現的存在,落腳之處,濃重的黑暗皆敬畏地散去。
“對,再多這一條,也沒關係。”
空靈而澄淨的聲音回蕩在地牢中。
希亞猛地抬頭,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那籠罩在微光之中的黑發青年。
他踏夜而來,身上帶著皎潔的月光,縹緲流轉的雲霞。
美好得如夢似幻,像是讓心蕩魂遊的,不存於世的絕美風景。
沒有任何人,會不為他陶醉。
過了許久,希亞才回過神來。
他茫然地問道:“你是誰?”
克裡斯笑著走近他,那笑容恰到好處,卻透著冷漠和疏離。
他邁步時,精美的長靴上,銀白的細鏈隨著行走的動作搖晃,碰撞出細碎而輕靈的聲響。
“一個遵守約定的神裔。”
克裡斯笑著說:“小國王,今天是你登基的第十三天。”
這話語落下的一瞬。
有什麼施加在希亞腦海裡,捆縛著他的認知的力量鬆開了。
少年國王那被模糊掉的記憶,一瞬變得清晰無比。
他記起來了,在他的夢境裡,用溫和的口氣對他施下詛咒的,就是麵前的這個人。
記憶的畫麵變得清晰的一瞬間。
刺骨的寒意躥上了後腦。
希亞下意識地想要逃。
但是,他無處可逃。
那冰冷的銀白色光芒如同潮水湧來,徹底吞沒了他的意識。
……
沒過多長時間。
去為希亞送飯的仆人,就帶出了少年國王已經死亡的消息。
據說少年國王是一頭撞死在了牆壁上,死狀慘烈。
“就算死,也要以國王的身份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