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聖上(番外)他睜開眼,對上一雙比往……(2 / 2)

“這玉佩是當年他哭鼻子,朕為了哄他,隨意從腰取下賞於他玩的。想到,他倒是挺念舊,竟不嫌朕一個險些丟了江山的皇帝用過的東西晦氣,保留了這麼多年。不過,朕用過的東西確是晦氣。你看,他這江山,到底是能保住呢。”

許是常年幽囚在那常年曬不到陽光的“養怡殿”之故,來人的聲音聽起來,竟如同那在陰濕之的青苔。說話,那股沁冷之意,便潮濕的青苔,便順著你的背脊往上攀爬。又如同安冬日剛從深井舀上來的一斛水,還觸碰到唇邊,已凍得人嘴唇發顫。待到飲下去,那瞬的寒意便凍得人齒冷唇顫,寒意滲透到了骨頭縫。

當年,金涼鐵蹄率軍攻打大恒國,先帝於匆忙攜寵妃以及最受疼愛的皇子沈儉出逃,年幼的太上皇被匆忙扶上帝位,倉促登基。然而,年幼的國主豈能扭轉王朝的局麵,金涼鐵蹄最終大破都城寧安,太上皇於逃亡途中被俘。

之後,大將軍晏扶風以鐵血手腕收複失,驅金涼鐵蹄於關外。然而,太上皇被一並擄去,金涼以太上皇為人質獅子大開口,張嘴是要北麵十三座重要城池。朝廷未允,然而國又不可一日君。於是,當今聖上便被選入宮中,登基成為新皇。待到大將軍晏扶風打到金涼腹,強勢要求金涼釋放太上皇。國,豈可容有二君?太上皇便常年幽禁在了那陰暗潮濕的“養怡殿”……

若說太上皇前七年俘虜生涯,乃是運不濟,那麼達十年的幽禁,則完全拜當今聖上所賜。

而他,是當今聖上貼身伺候的太監之一。太上皇複位,他們這些貼身伺候聖上的宦官,怕是腦袋再難安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太監抖落朔風中的草芥,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意識,再不受他的控製,兩腿戰戰,跪伏餘,“太,太上皇……奴才參見太上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監說完,一頭冷汗已是澆下。

太上皇,太上皇……

他方才應該喊皇上的,怎能張口喊太上皇呢?他太蠢了!

太監臉色煞白,欲要自行掌嘴,又怕反倒勾起帝王怒火,一泡驚惶的淚含在眼眶,不敢落,更不敢哭。

以為等著他的會是雷霆之怒,未料,隻得聽一陣朗朗笑聲。

“哈哈。皇帝是萬歲,朕這個太上皇,是萬歲。你說,是朕這個太上皇的萬歲能活得一些,還是他那個皇帝的萬歲要一些呢?”

這個問題,太監如何敢答?

明明,明明太上皇的聲音很好聽的,笑聲如水擊玉石。可他是覺得,這笑聲,如同懸在古木森森的山林之上的太陽。陽光根本照不到背陰坡的低矮草植。那種被陰膩潮濕、被青苔覆上的感覺又明顯了一些。

太監的腦袋抵在了冰冷的瓷磚上,肩膀抖個不停,他張了張嘴,還張口說話,牙齒都在打顫。

“你很冷嗎?”

太監覺得自己可能是嚇傻了,他竟聽出了太上皇話語的關切質疑。

鼻尖聞見淡淡的草藥味,一件衣袍被披在他的身上。

太監如被人點了穴,竟是轉過頭,去看一眼自己肩上的外袍的勇氣都有。

“抱歉呀,我這太上皇當得太落魄,連件像樣的衣袍。這衣袍,且委屈你將披一下吧。”

太監隻覺身上的不是衣袍,仿佛是千重山,壓得他大氣不敢出一聲,隻是瘦弱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十九在頭吧?說起來,朕亦是好多年未曾見著他了。朕這去找他敘敘舊。”

那人爽朗一笑,聲音聽著很是有點玩不恭的意味。

腳步聲漸漸遠了,竟是真的這麼走了。

太監完全想到,自己竟真的能逃過一劫。他整個人如同從水撈上來一般,他的額頭早已被汗水打濕,後脊是濕膩一片。

他壯著膽子,微微抬起頭,難以置信微微瞪圓了眼。但見那位手頭拎了一壺酒,修的指尖夾了兩個酒杯,姿態瀟灑抬腳跨進了崇德殿。

絳紅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太監又僵硬,緩緩轉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衣袍,隻一眼,便愣住了。已是初夏,太上皇竟,竟還穿著秋袍。

偶聽宮女太監們背聲議論,聞聖上將太上皇軟禁於“養怡殿”,日子過得比他們這些個當奴才的還不如,總以為是謠傳,心想當主子的,哪會慘過他們當奴才的……

太監呆了呆,又抬起頭,傻傻望著已有人影的崇德殿。

“咳,咳咳咳咳——”

崇德殿內,乾燥的、沉悶的咳嗽聲如同失水已久的植被,一聲比一聲虛弱,執起枕邊佛珠,擲向陳祿的力道卻是一點不輕。

陳祿堪堪躬身轉過屏風,行至龍榻,兜頭便被皇帝沈儉隨手扔來的佛珠砸到了額頭。那串佛珠皆是用上等的檀香木所雕,每一顆均是大相等,分量不輕,他的腦門立即紅腫了半邊,部分還滲出了血。

沈儉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常年被所謂仙丹腐蝕的身體枯朽破敗,如今更是被沉屙折磨得形如五六十歲的老人。他一雙渾濁仍難掩銳利的雙目瞪著自己的貼身太監,“混賬!咳咳咳,你剛剛哪兒去了。”

陳祿利索從上撿起佛珠,誠惶誠恐,“還請萬歲爺恕罪,奴才剛剛……”

未等陳祿回話,沈儉便粗暴打斷了他,虛弱但強勢命令道:“扶朕,咳咳咳,扶朕下榻,朕要,朕要親自出去瞧瞧,究竟,究竟是何人膽敢大聲喧嘩!”

“聖上,萬萬不可。太醫叮囑過,您必須要躺在床上靜養,吹不得風……”

主仆二人正起爭執,隻聽一道清和如林清風的聲音響起,“精挺好啊。正好,儉兒,起來陪朕喝一杯?”

陳祿握著佛珠的手陡然收緊,他慌忙跪拜了下來,奴才叩見太上皇,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思聲音含著笑意,“是陳公公啊,許久未見。公公容顏如昔,平身吧。”

陳祿眼底劃過一抹憾色,若不是那年寧安城破,太上皇被俘,江山易主,或許,這日暮西山的國祚當真能再現昔日輝煌……

陳祿顫巍巍從上站起,不敢去瞧殿另一位主子的色。

沈儉已許多年未曾聽見有人膽敢直呼他的乳名,帝王眼中交替閃過被冒犯的不悅、憤怒、不甘、疑惑……害怕。

明明,明明他才是這座江山的主人,可聽見這一聲“儉兒”,他便像是被施了咒法,一身帝王的威勢從他身上被一條看不見的細絲所絲絲縷縷抽走。仿佛,他又變成回了那個康王府那個不受寵的嫡子。

還有,如何,如何皇兄會出現在他的內寢?他的宮中金吾禁衛,他寢宮的近衛呢?

沈儉心知不妙,可他畢竟當了多年的皇帝,不至於遇事便慌張如同經過事的市井野夫。他勉強坐起身,陳祿忙上前扶了主子一把。

“皇,皇兄。”

沈思手中的酒壺跟杯子方才都放在內寢的圓桌上了。此,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漠北風沙大,養怡殿又常年悶熱潮濕得厲害,當年又被火灼過,我的模樣怕是變得厲害。難為儉兒還認得出我。”

沈思每說一句,沈儉的耳邊便像是被一麵破鑼敲響,一聲一聲,耳鼓震動,肝膽顫栗。

興寶三年,金涼遣來使者,談判放回皇兄一事,他以索要金銀過多,朝廷國庫為由回絕使者。

興寶七年,大將軍晏扶風深入金涼腹,打得金涼毫招架之力。皇兄到底被放了回來。

從此,成為他的眼中刺。殺不得,除不去。

興寶七年的那場走火,竟能將皇兄燒。沈思的運氣是好。他被俘虜,有晏扶風為他深入腹,解救於他。公眾走火,又有晏扶風救他出火勢……

這些事,他做的極為隱秘,皇兄應當不知情才是,應該,應該隻是隨口提及?

,便是那場宮中走火又如何?他的這位皇兄除了手背受了點輕傷,他的身體,包括他這張男生女相的臉,乾乾淨淨,昳麗如昨。他們二人一躺一站,瞧著,竟像是他是個耄耋老人,而他的皇兄,風華正茂。

沈儉唇瓣蠕動,他的眼底閃過殺意,奈何病入膏肓,有心弑兄,力拔劍。

不願輸了氣勢,沈儉壓下喉的咳意,“皇兄說笑了。”

“來,儉兒,我們兄弟許久未見,你好好陪皇兄喝個幾杯。”

話落,未等帝王同意,扣住沈儉的手腕,臂稍微用力,穿著杏黃褻衣,赤著腳的沈思,便被沈思拖著下了榻,甚為狼狽。

“太上皇,太上皇喜怒啊……”

陳祿護主,欲要上前阻攔,沈思鳳眸輕瞥,堪比漠北的冰雪。陳祿便像是冬日凍在枝頭的冰柿子一般,再動彈不得。

陳祿猛意識到,七年漠北俘虜生涯的險象環生,十年幽禁,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年天子是再不複在,眼前這位,是自漠北歸來,蟄伏多年的狼王。

狼王要奪回屬於他的王座,一血昔日□□,誰人能阻?

見陳祿再不識趣攔阻,沈思收回目光,他像是拖一塊肉那樣,拖著沈儉,繞過屏風,大力推他在圓凳上坐下。沈儉險些坐穩,堪堪要狼狽摔在上,陳祿欲要上前去扶,終是未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儉身體本不好,被這一路又是拖又是拽又是推的,他再忍不住胸中的咳意,劇烈咳嗽出聲。

沈思修的手指頭在膝上打著拍子,耐著性子聽他咳完,方才慢條斯理道出來意,“當年朕自金涼而歸,儉兒顧念舊情,撥了養怡殿朕,讓朕得以頤養天年。朕不是冷血之人。這桌上,有兩杯酒。一杯下了鳩毒,一杯毒。你若喝了那杯毒的,朕便放你走,如何?”

沈儉的唇瓣在抖,事上,不僅僅是唇瓣,他的身子,他藏於袖子的雙手亦在抖個不停。

沈思似笑非笑,“朕隻這一次機會。你若是不需要,朕可收回了。”

沈儉咳嗽著道:“皇兄既是前來邀我,邀我飲酒,隻我一人喝,是不是,說不大過去?”

沈儉算是識趣,敢在沈思麵前自稱是“朕”,沈思唇角勾了一抹玩味的笑意,狹的鳳眸含笑瞥了對方一眼,“你確定,要朕陪你一起喝麼?”

沈儉色變得不確定了。這兩杯酒,一杯有毒。皇兄定然知道那一杯有毒,所以他知會喝有毒的那一杯。一旦皇兄喝了毒的那一杯,那他豈不是等於自斷生機?

“想好了嗎?若是有想好,朕陪你喝一杯,……”

沈思端起他桌前的那杯酒,他的的“妨”字尚未說出口,沈儉眼底閃過一抹精光,他一把奪過他手的酒,仰麵喝下。

“儉兒,皇兄騙你的。,這兩杯酒,都下了鳩毒。朕方才,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烈酒澆喉。

沈儉本受不住喉中的烈酒,聽得沈思這一句,他再受不住,猛咳了起來,最後,一口鮮血自他喉噴出。

沈思起身避得及,未被他鮮血濺到分毫。

“聖上,聖上!”

陳祿慌張向前。

“儉兒,你應當好好謝謝陳公公,當年,若不是陳公公的大將軍的最高規格將他下葬。今日,你可是連具全屍都難以保全呢。”

說這句話,沈思的語氣可謂溫柔至極。

沈儉瞳孔猛一縮,他自認為,當年毒殺晏扶風一事,做得極為隱秘……陳祿,背叛了他!

沈儉銳利的眼陡然化為利箭,射向陳祿,叱吒道:“你個狗奴才,背叛,背咳咳咳咳,你背叛,咳咳咳……”

“聖上,奴才有,聖上,聖上……”

沈儉完全聽不進去陳祿的辯解,他猛將靠近的陳祿推開,睚眥欲裂。他自己因為太過用力,狼狽撲跌在了上,他的幾縷發絲,淩亂鋪陳在沈思的龍靴上。

沈思垂下眼瞼,聲音冰冷如冰雪中的鋒刃,“儉兒,你不該動他的。”

沈儉臉色一白,他下意識想要為自己辯解,幼的稱呼脫口而出,“皇兄,你聽我解釋,皇兄,你聽我解釋……”

“皇兄?”

沈思饒有興致重複了一句。

他抬起沈儉那張沾了毒血的汙穢的臉,“自古最是情帝王家,這話,還是儉兒你親口告訴我的呢。”

“噗——”

沈儉又是一口毒血噴出。

沈思及避開,然而,還是有部分烏靴,染上他的衣袍。

宮門外,喊殺聲震天。

沈儉的身體控製不住抽搐、痙攣,他像是一隻被通撲的野狗,匍匐在上,整個人痛苦蜷縮在了一起。

原來,毒發的感覺竟是這樣的。

“嘭”一聲,金吾衛軍破門而入。

為首的身穿盔甲的金吾將領在沈思麵前跪下,“聖上,宮門明火已撲,吾等恭迎吾主重登皇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將士身後,金吾衛悉數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最終,在他曾再熟悉不過的這一片高呼“萬歲”的聲音當中,沈儉一雙眼睛睜大,不甘去。

興寶十五年,大恒國太上皇,沈思重登皇位,年號永元。

床頭的鬨鐘聲震動響起。

一隻手從被褥伸出,沈思勉強睜著眼,摸索著關了鬨鐘。

餘光瞥見身旁的人已經醒了,沈思手臂將人圈住,閉著眼,聲音困倦,“今日不去跑步了吧?你腿還傷著。周醫生說得靜養。”

“聖上。”

沈思愣住,睡意倏全。

他睜開眼,對上一雙比往日都要沉,都要深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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