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幸運,從四品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常吉也不再多問,把顧長晉送到刑部便回了梧桐巷取日常用物。
刑部值房此時空空蕩蕩的,年節剛過,大多數臣公心裡還疏懶著,到點下值便歸了家。
這會整個衙門就隻得顧長晉一人。
顧長晉伏案看判牘,強逼著自己將所有心神都放在這些公文裡。
可看著看著,腦中又會猝不及防地想起方才容涴、容舒的對話。
徐馥與承安侯府走完了五禮後方知會他,兩個月後要與承安侯的嫡長女成親,那時他連容舒是誰都不知曉,隻當她是徐馥往他身邊安插的一枚棋子。
便也不知,曾經這姑娘被訓斥、被禁足、被取笑,就是為了要嫁他,要到他身邊來。
那時,她是當真喜歡極了他的吧。
隻如今,那些喜歡都沒了。
也好。
成婚時他遠著她不就是為了讓她死心麼?
如今她終於死心了,又有甚不好的?
是以,沒有必要覺著難受,心痛便更不必了。
便是他對她有些動心,可也不過是成親了半年而已,怎可能會放不下?
隻為何……
心仍是冷颼颼的,似有風雪侵襲,端的是蒼涼無狀。
顧長晉簡直是要為自己這番愁腸萬千的模樣笑出聲了。
顧允直,有甚好蒼涼好心痛的?
唇角勾起一絲哂笑,男人擲筆,揉了揉眉心,起身推開了窗。
寒風獵獵,樹影婆娑,雪光迤邐在廊下。
他按著胸膛,緩緩垂下了眼。
不過是一場情動而已,等她離開了梧桐巷,一切就又能回到原點了。
……
時間一晃便到了二月,幾場大雪過後,上京那片陰沉沉的天終是見了晴。
顧長晉在刑部夙夜不懈地忙著,幾乎是不著家。
容舒隱約記得前世這個時候,他不曾這般忙碌過的。對他如今日日宿在刑部的事,她雖有些困惑,但也並未多想。
容涴定在二月廿八那日出嫁,阿娘馬上便要回去侯府,她自然也要跟著回去。
顧長晉在刑部忙,她便在鬆思院忙,當初嫁入顧家時,她帶來了不少嫁妝,這些個東西她都打算搬回鳴鹿院去。
倒不是她舍不得這點東西,實在是這都是些極私密的物什。
便說那拔步床,那是她睡過的床,日後顧長晉與聞姑娘成親了,總不好讓他們繼續睡在這床上罷?
她不覺膈應,他們都要覺著膈應了。
容舒這點子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管是顧長晉還是那位素未謀麵的聞姑娘,都不會希望在鬆思院看到任何她留下的舊物。
是以,該帶走的物什她是一件都不會留,最好將她在鬆思院的所有痕跡都清理得一乾二淨方才好。
如此忙碌一番,二月初十那日,沈氏派人來遞消息,說她回了顧府。
容舒當即便回了清蘅院。
這一日恰巧也是會試開始之日,國子監給所有監生都放了三日假,容家大郎容澤自也回了承安侯府。
容舒自出嫁後便不曾見過容澤,她與這位兄長的關係一慣來好,回到清蘅院後不必沈氏催促,便提著裙裾便匆匆往沉茵院去。
府裡的弟弟妹妹都喜歡這位待人溫和的兄長,容舒到的時候,二郎、三郎、四郎還有三妹妹都在,容家的小輩就差容涴一人沒來。
容舒坐下沒多久便聽容淇道:“上趟大姐姐將二姐姐送回來侯府後,二姐姐閉門不出足有兩日呢,誰都不肯見。大姐姐,你們那日究竟是去了哪裡啊?”
過了年,容淇已經十二歲了,可性子還是那般天真,該問的不該問的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容舒笑笑道:“去臨江樓看江上的花燈呀,二妹妹大抵是那日吹了江風犯頭疾罷了。再者,這不是馬上便到迎親的日子了麼,二妹妹興許也是緊張。”
三兩撥千金地便將這話題岔開了去。
容舒猜那日臨江樓的事,容涴大抵連裴姨娘都不曾說,怕裴姨娘會去蔣家要個說法。她慣來是個極好強的性子,怎肯讓旁人看笑話?
今個之所以不來沉茵院,大抵是不想見著她吧。
容舒倒是無甚所謂的,她來這是為了見大堂兄,不是為了見容涴。
同容淇有一搭沒一搭地敘了幾句話,見幾個弟弟終於走開了,容舒忙拿起個木匣子,走過去遞與容澤,笑意盈然道:“這是昭昭給阿兄補的生辰禮。”
容澤的生辰就在除夕那日,因著沈氏不在侯府,除夕的家宴容舒自然是沒來,也就沒得機會給容澤送生辰禮了。
容澤笑著道謝:“還以為你連阿兄也氣,這才不肯來見我。”
“怎會?”容舒笑道:“我氣誰都不會氣你與大伯母的。”
頓了頓,又好奇道:“阿兄今歲怎地沒去參加會試?”
容澤去歲便中了舉,本以為他今年會下場參加會試。
容澤道:“老師說我積累不夠,今歲不適宜下場。不僅僅是我,國子監不少過了鄉試的監生今歲都沒有下場。”
容舒有些詫異,竟是國子監的先生不讓大堂兄下場的?
這還真是瞎貓撞上死老鼠了。
嘉佑二十一年的會試有一場大風波,沒有參加會試的舉子都因此逃過了一劫。
容舒當時十分慶幸大堂兄並未下場,現下聽大堂兄的意思,國子監大部分監生今歲竟都沒有下場?
這是不是……太過巧合了?
她心中隱約覺著有些蹊蹺。
隻她到底是個困囿於內宅的閨閣女子,官場之事離她太遠,便是覺得蹊蹺,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好按下心中的困惑不再提。
容澤細細打量容舒的麵色,溫和道:“顧大人待昭昭可好?若是不好,你彆藏在心裡,儘可同阿兄說。”
容澤與顧長晉隻在迎親那日見過一麵,可他對顧長晉之名可謂是如雷貫耳。
未及冠便能蟾宮摘桂,未入仕便敢以命相拚,告倒濟南府一大片貪官汙吏,當了官後又能不畏強權匡扶正義,從廠衛手裡救下許鸝兒的命。
世間文臣之楷模當如是。
難怪先生一再感歎,說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後生。
也難怪當日祖母與三叔再□□對昭昭嫁與顧長晉時,阿娘要感歎他們是鼠目寸光。
容澤對顧長晉自是由衷敬佩的,但敬佩歸敬佩,他若是對昭昭不好,作為兄長,他又豈會袖手旁觀?
幾個弟弟妹妹裡,容澤最心疼的便是昭昭。
容舒聽出容澤話裡的袒護,心裡一暖,笑道:“尚可,顧大人是個好官,昭昭十分敬佩他。”
容澤聽出她話裡的疏離之意,微一挑眉,正欲開口,身後卻傳來朱氏的聲音。
“今個人倒是齊,難得你們兄長在家,都留在大伯母這用膳罷。”
容舒一聽便彎下眉眼,捧場道:“那昭昭便厚著臉皮留下了,誰叫大伯母做的蒸酥酪最是好吃。”
容澤被她二人一打岔,嘴裡的話便也咽了回去,隻看了容舒一眼。
昭昭眉眼裡的愉悅笑意做不得假,大抵是小姑娘害羞,這才那般說的罷,他想。
在沉茵院熱熱鬨鬨地用完膳,容舒一回到清蘅院,張媽媽便來同她稟,說二姑娘過來了。
容舒一聽,心道容涴莫不是還不願從清蘅院出嫁?
忖了忖,把手裡的蒸酥酪遞與張媽媽,便道:“媽媽把這酥酪送到阿娘屋裡,我去會會容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