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平那懶骨頭歇覺去了。托您的福,我們二人這一路順利極了,半個時辰前才到這。”
覷了覷顧長晉,又道:“主子與容姑娘可是有話要商量,小的與椎雲便不打擾了。”
說著一把扯過滿臉好奇的椎雲,往最裡頭的屋子去了。
容舒被他們一打岔,方才的話也不好再問出口。
顧長晉關起院門,撿起地上翻倒的藤椅,慢聲道:“椎雲同常吉、橫平一樣,都是自小就跟著我的長隨。
椎雲先前一直在揚州,是以你不曾在梧桐巷見過他。”
他主動給她說起椎雲,容舒還挺意外的,“難怪他們的感情那麼好。”
顧長晉提唇笑了下,進屋提了一壺茶出來,給她滿上一杯,才道:“都是些粗茶,你將就。”
方才吃了一小袋兒的鬆子糖,容舒正渴著呢,接過茶便慢慢抿了幾口,嫣紅的唇瓣被茶水氤出一層水澤,像晨間托著露水的花瓣。
顧長晉挪開眼,待她咽下嘴裡的茶水,方接著道:“容姑娘想同我商量的是何事?”
容舒捏著茶杯,抬眸看著他,道:“廖繞若真與四方島的海寇勾結,大抵還有旁的人也參與了此事。這其中說不定就有從前的那群海商參與,沈家曾是揚州首富,海禁前,也曾買賣過海貨。大人若是,若是查到甚與沈家有關的線索,還望大人告知一句。”
她也知這樣的要求有些唐突,遂又道:“作為報答,郭姨與拾義叔那邊有甚消息,我也會來這裡告知大人一聲。若是沈家當真犯了事,大人放心,我絕不會姑息那些犯事的人。”
容舒記得被送去四時苑的那一日,顧長晉說過沈家、容家通敵叛國證據確鑿,讓她不要去尋沈治的。
他會說出那樣的話,想來是真的存在那麼一份證據。
侯府那頭有無人通敵容舒暫且不知,如今她隻想知道,舅舅究竟有沒有同廖繞勾結在一起。若是有,證據又在何處。
她這幾日在祖屋也不是白忙活的。
沈家的族規寫得十分明白,過繼來的宗子若是違反了族規,是可以開祠堂剝奪過繼子的姓氏,將其逐出沈家。
若舅舅當真做出禍害大胤的事,她會親自找幾位老祖宗開祠堂,剔除他的沈姓,再將他綁到官府去。
總之沈家百年清譽不能毀在他手裡,沈家的族人還有阿娘也不能受他牽連。
她這番借著看幾位老祖宗為借口,已經出來了好些日,不能再在外頭逗留了,是以才急著同顧長晉說這事。
她實在不是個藏得住情緒的人。
顧長晉看著她道:“容姑娘可是有懷疑的對象?我查過沈家,並未發現有何不妥。”
說到此,這男人心裡難得地起了絲不自在。
當初查沈家,實則是為了查她在揚州的過往,查她與徐馥究竟有甚關係。
這念頭一出,顧長晉心神驀地一凜,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
容舒自是不知曉當初自己還被顧長晉查過呢,隻當他是來了揚州後查的沈家。
於是抿了抿唇道:“大人若是再查,儘可往我舅舅身上查。”
容舒說出這句話後便默了下來。
其實她在揚州的九年,舅舅雖常常忙得見不著人影,但隻要他回來沈園,都會抽時間陪她。冬時陪她堆雪,夏日陪她垂釣。
容舒關於父親的所有幻想全來自沈治。
讓顧長晉去查沈治,在旁人眼裡,她大抵就是隻白眼狼。
方才她說出那句話,心裡不是不難過的。
隻她很清楚,她對舅舅起了疑心,唯有徹底查清前世的真相,這份疑心才能散去。
她那一瞬的難過,顧長晉察覺到了。不過片刻,便猜到了她在難過什麼。
“容姑娘信我不會讓無辜者背負罪名嗎?”他道。
容舒一怔,道:“自是信的。”她在這點上從不曾懷疑過顧長晉。
顧長晉唇邊含著一枚淡淡的笑,道:“沈治是清是濁,看的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他若是犯了罪,遲早會伏法,若是清白,他便是入獄,我也會給
他昭雪。”
一番話叫容舒心底那點愧疚登時煙消雲散。
細長的眉梢微微揚起,她想起前世那場慘烈的守衛戰,複又鄭重道:“往年海寇一入秋便會侵擾大胤沿海諸縣,揚州是大胤的魚米之鄉,更是他們眼裡的金餑餑,今歲的海防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該說的皆已說儘,容舒望了望天色,起身告辭。
顧長晉將她送出了屏南街,待得落煙驅車將她接走,方提步回去。
椎雲、常吉以及被常吉吵醒顯然十分不爽的橫平都在院子裡等著了。
顧長晉瞥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這一路行來,可有人助你們?”
“有一批人追殺我們追殺了一路,是潛藏在暗處的勇士營出手助了我們一把。”
勇士營是禦馬監管的兵。
“那是柳元的人。”顧長晉微微眯眼,聲音裡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猜到了會有人想殺我。”
“那他為何不提前示警,或者索性讓我們一道同行?”常吉疑惑道:“勇士營裡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早知如此,我們當初索性便跟他們一道走。”
是啊,為何不提前示警,非要他遭這麼個罪。
顧長晉低頭抿著茶,待得杯中茶儘,方抬眼看向椎雲:“柳元與潘學諒那頭如何了?”
椎雲道:“柳元一到揚州便去了守備都司,之後被廖繞請去了總督府,在總督府住了幾日,前日才回去監軍府。”
“他可有去拜祭過何人?”
“無。”椎雲諷笑一聲:“離開揚州十六年,想來連他養父長甚樣都不知曉了。”
顧長晉又道:“潘學諒可是藏在監軍府裡?”
“應當是,屬下不曾見他離開監軍府。”
顧長晉放下手裡的茶杯,起身道:“常吉與橫平先好生休整一日,椎雲,你隨我去趟監軍府。”
半個時辰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監軍府門口。
來開門的人是七信,見到顧長晉便恭敬一揖,道:“顧大人,柳公公正在裡頭等著您來。您是想先去見潘貢士,還是先見柳公公?”
顧長晉道:“潘貢士如何了?”
“大人放心,潘貢士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一路上都在憂心著大人。”
顧長晉不鹹不淡道:“那顧某先去見見柳公公。”
柳元此時就在監軍府的暖閣裡,聽仆從說顧長晉來了,挑了挑眉,擲下手裡的棋子,對那道高大的身影道:“咱家還以為顧大人會先見潘貢士。”
“本官相信柳公公會護好潘貢士。”顧長晉說著,衝柳元拱手道:“常吉與橫平,多謝柳公公照拂。”
柳元笑笑道:“大人何須客氣?咱家與大人都是同一艘船的人。”
“柳公公說的這條船是何人的船?”顧長晉在柳元對麵落座,不疾不徐道:“老尚書?貴都督?還是,皇上?”
“是大胤。”柳元豔麗的麵容緩緩綻出一枚笑,慢條斯理地斟著茶,道:“咱家與大人都坐在大胤的船上,我們都盼著大胤好,不希望這艘船會沉。”
他緩緩推過去一杯斟了八分滿的茶盞,道:“顧大人這幾日在揚州府隱姓埋名,想來是查到了一些舞弊案的線索?”
顧長晉頷首,從袖筒裡取出一封信,淡淡道:“這封信並非出自廖繞之手,而是老尚書捏造的,老尚書從一開始便劍指廖繞,意在江浙。柳公公,你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