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築裡發生的事,不能叫外頭的人知曉了,尤其是不能驚動到沈治。
沈治很快便要從福建回來,容舒還要回去沈園尋找證據,顧長晉這借口正正好。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麼,顧長晉又道:“你若是要回去沈園,須得將身上的餘毒都清了。不必怕會耽誤時間,查沈治的事,我會幫你。”
“大人不回上京了?”
“我舊傷複發,要在揚州再養一些時日方才能回去上京複命。再者,沈治若當真做了有違禮法,損害大胤利益之事,我作為朝廷命官,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的麵色的確是不大好。
容舒與他對望須臾,終是頷首道:“多謝大人。”
顧長晉曾為許多陷入絕境而走投無路的百姓翻過案,容舒從不懷疑他的能力,她不會為了避嫌便拒絕他的幫助。
從張媽媽嘴裡套出的話足以證明沈治並不清白,前世沈家通敵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至於侯府在這案子裡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隻能
從沈治這裡下手查探。
沈治此人戒心重,若當真與承安侯府裡的人一同密謀通敵叛國之事,他手裡定會留下些侯府的罪證,免得日後侯府過河拆橋。
顧長晉見這姑娘垂著眼思忖,一雙柳眉越皺越緊,便道:“自從轉做鹽商後,沈治時常去山東府提鹽,每次去都會繞道青州。新近十年,他倒是不再去山東府,而是改道福建,偶爾會去遼東。”
青州、福建、遼東、上京。
容舒總覺得這幾個地名隱隱竄成了一條線索,可她一時半會抓不住,總有種就差臨門一步就能抓住的感覺。
究竟是什麼?
越想越覺頭疼,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下意識撐住頭,目露痛色。
“容舒。不要逼自己去想,有些線索越想越容易鑽牛角尖。”顧長晉雙手輕輕抵在她臉頰兩側,抬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先放幾日,幾日後再回來看,說不得會有茅塞頓開之感。”
他身上總有一種叫人信他的力量。
尤其是,當他鄭重與你說話時,那聲音裡的沉著會令人莫名心安。好似再大再難的事,隻要有他在,都會否極泰來的。
容舒望著他烏沉的眸子,心間那火燒般的焦灼仿佛被春雨淋過一般,徹底啞了火。
良久,她笑了下。
“好,我先將身子養好,總歸身子不快些好,就算想到線索了,也沒得精力去處理。”
小姑娘的聲嗓又恢複了一貫的溫雅,隻她那蒼白的麵色實在是太刺目了,方才不該同她提起沈治之事的,顧長晉有些自責。
“再睡會罷,天還未亮,我就在這屋子裡守著你,你安心睡。”顧長晉說著便要起身,將幔帳從銅鉤裡取下,殊料袖擺被人輕輕攥住。
“有一事要勞煩大人一下。”那姑娘道。
顧長晉瞥了瞥她細白的軟玉似的指,應了聲:“何事?容姑娘但說無妨。”
“我想要沐浴。”
容舒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她這套衣裳還是今日穿的那件,上頭沾滿了血點。
這些都是張媽媽的血。
血腥味充斥在她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裡,若不徹底洗去這些味道,她大抵一整夜都入不了眠。
顧長晉沒曾想她求的竟是這樣的小事,頷首道:“稍待片刻。”
這屋子坐北朝南,容舒住的這廂房有一扇對著院子的楹窗。
顧長晉出去後,她推開窗子,便見那男人走入角落的小廚房,掌燈起火,親自為她燒起水來。
容舒倒是想去幫個忙搭把手地,隻這會四肢綿軟得就像麵條,有心而無力,隻好靠坐在窗邊,默默望著廚房那扇敞開的木窗。
男人頎長的身影不時會出現在那窗子裡。
容舒等著等著,手忍不住支起下頜,歪下腦袋來。
一不小心便牽扯到掌心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她垂眸望了眼,這傷口有人給她細心處理過,不僅上了藥,還用紗布纏好。
不用想都知曉是誰為她做的。
對麵的窗子又出現了那人的身影,白蒙蒙的水霧從窗口飄出,顧長晉半張側臉隱在霧裡,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容舒能瞧見他低垂的長睫,以及高聳的鼻梁。
許是覺察到她的視線,他側頭望了過來。
容舒下意識蜷了下指尖,莫名有一種偷看被逮住的尷尬。
正要衝他露個笑緩一緩這點尷尬時,忽聽“吱嘎”一聲,木門被推開,顧長晉朝她這頭走了過來。
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不過幾個
呼吸間,他便到了窗下。
“傷口疼?”他問。
容舒微微一怔,他過來,是因著她方才看了眼掌心,以為她傷口疼了?
的確是挺疼的。
“不疼。”容舒搖頭道。
顧長晉看她一眼,輕握住她受傷的手,低眸看了看,見那雪白的紗布並未被血洇紅,這才放下心來。
“一會等你沐浴完,我再給你重新上藥。”
容舒低不可聞地“嗯”了聲。
月色從屋簷淌下,小姑娘的臉浸在柔和的清輝裡,烏發如瀑,顏若舜華。
廚房裡的水大抵已經燒開了,可他不想離去。
二人一個坐於窗內,一個立於窗外,除了清淺的呼吸聲,便隻有樹葉輕輕搖曳的“沙沙”聲,以及秋蟲藏在風裡的啾啾聲。
明明是不安靜的,可容舒又覺得安靜極了。
容舒左手的指尖還搭在男人溫熱的掌心裡,她輕輕地縮了手,指尖擦過他掌心。
顧長晉隻覺掌心像是被柔軟的春柳劃過一般,下頜繃緊,費了好大勁兒方忍住不去握住那截嫩柳。
男人擱在窗台上的手緩緩垂下。
“水該好了,我現在去把水抬過來。”
容舒從善如流地應了聲“好”。
頓了頓,又認真道了聲謝。
顧長晉喉結微抬,“嗯”了聲,轉身往廚房去,沒走兩步,身後便傳來輕微的聲響。
她落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