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2 / 2)

瞥見他蒼白的臉、通紅的眼眶以及唇角的血跡,她更懵了,遲疑道:“顧長……”

“我去了四時苑。”

容舒一怔。

顧長晉凝視著她,喉頭苦澀,心臟仿佛被人緊緊攥著。

“你在喊疼,我聽到了。”

容舒捏緊了手裡的木盆。

“將你送去四時苑後,我去了揚州。你出事時,我正在宛平縣。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八日,我沒收到常吉遞來的信,趕到四時苑時,你已經被喂下‘三更天’。”

顧長晉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是我來晚了,我沒護住你。”

他說的是四時苑,說的是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八日。

容舒捧著木盆的手指微微顫著,“顧長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顧長晉失了血色的唇緩緩勾起,“我常常會夢見你,夢裡我與你不曾和離過,你一直住在鬆思院,直到嘉佑二十三年的七月初七,我將你送去了四時苑。我初時以為那是夢,可那夢太真實了,真實到我以為那是另一個顧長晉的回憶。而現在,我知曉那不是另一個顧長晉的回憶,而是我的。”

那些與她有過的所有或快活的或痛苦的記憶,都是他的。

“你喜歡吃鬆子糖,喜歡撿落英作畫,也喜歡吃甜酒。醉酒後的你,喜歡喚我顧允直。我原想著,去四時苑接你時,要親自為你再做一碗長壽麵。”

顧長晉望著容舒,眸子裡有著無法掩蓋的執著。他赤著腳,朝她一步一步走去。

“容昭昭,你夢到過我們的從前麼?是不是你也夢到過,是以才要不顧一切地與我和離,離開鬆思院?也正是因著你夢見過,你才會來揚州查你舅舅,才會那般篤定承安侯府有罪。”

“哐當”一聲,容舒手裡的木盆墜落,水潑灑了一地。

她慌忙蹲下身,想撿起那木盆,手腕卻被他輕輕扣住。

“容舒——”

“我沒有夢見過。”容舒抬起眼睫,迎著他灼灼的逼人的視線,斬釘截鐵道:“顧長晉,我與你之間沒有前世,那都是夢。”

顧長晉定定望著她,少傾,他垂下眼,握住她輕輕發顫的手,將她擁入懷裡,鼻尖嗅著她的發,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她的氣息。

“無妨的,是不是夢,你夢沒夢見過都不重要。容昭昭,我們重新開始。”男人修長的帶著薄繭的指摩挲著她的發,薄唇輕擦過她的耳廓,低低地道:“這一次,我會護住你,再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這話一落,容舒心口便是重重一跳,下意識抬手推他。他這會身子正虛弱,而她用了狠勁,隻一下便將他推開了。

容舒撿起地上的木盆,站起身,低下眼睫望著顧長晉。

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他。

便是那一日,在酒肆的地窖裡,他也不曾像現在這般。

容舒一顆心“噗通”“噗通”跳著。

“大人正起著高熱,神智大抵有些不清,你方才說的話,我隻當是你燒糊塗說的糊塗話。”她說著停了下,又道:“我再去給大人端些水來,大人隻睡了一個時辰,還是回去床上再歇歇罷。”

說完這話,她也不等顧長晉回話,兀自出了屋。

山間涼風穿枝拂葉徐徐吹來,雀鳥的鳴叫聲在山穀裡回蕩。

容舒搓了搓手臂,十分後悔沒將木屋裡的油氈布帶出來。

那木屋什麼都備好了,就是沒備水。顧長晉昏倒後,她察覺到他起了高熱,想喂他一些水,不想滿屋子找了一圈都沒尋到半滴水。

既然木屋主人沒備水,她猜測這附近定然有水源。翻出個缺口木盆,天一亮便出外尋水去了。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果真叫她找到了一條小溪流。

這小溪流隻有兩人寬,從山上蜿蜒而下,溪水淙淙,清澈如鏡。

此時容舒望著水裡倒映著的那張芙蓉麵,想起方才顧長晉望著她的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才剛剛緩下的心再次怦怦直跳。

一時心亂如麻。

他說他去了四時苑,那是不是,曾經她以為是幻覺的那聲“咽下去”壓根兒就不是幻覺,而是他趕來了。

她在漪瀾築中毒的那夜,他曾經喂她吃了一丸藥,那時他也是對她說了句“咽下去”。

前世他是不是也喂她吃藥了?

隻他到的時候,她早已毒入肺腑,藥石罔顧,隨後便死在了他懷裡。

容舒掬起一捧水,又洗了把臉。

清晨冰冷的溪水令她那顆慌亂的心逐漸冷下,倒映在水裡的那雙略帶茫然的桃花眸也漸漸恢複了平靜。

沈家與容家的案子她已經有了眉目,隻要一切順利,幾個月後她便能與阿娘離開上京。屆時不管是去大同,還是去旁的地方,都是天高海闊的另一番天地。

方才她下意識說的那句沒有夢見,便是因著她不想再卷入顧長晉的事裡。

前世她與他的過往,她早已放下。

就像在地窖裡她對他說的那樣,他喜沒喜歡過她都已經不重要了。

容舒打好水便準備往回走,行了幾步,她腳步驟然一頓。

方才顧長晉說,他先去了揚州查舅舅,之後又去了宛平縣。九月八日,她在四時苑吃下那杯毒酒時,顧長晉就在宛平縣。

宛平縣在順天府轄下,離上京不過兩個時辰的車程,承安侯府有一人的莊子就在宛平縣。

容舒眼皮重重一跳,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腳下的步伐驟然加快,快到那木屋時,抬眼瞥見倚在門邊的那道身影,她的腳步卻再次頓住。

隻見濃密的樹影裡,男人長身玉立地立在那,眉眼間好似恢複了從前的沉靜,又成了容舒熟悉的那個克己複禮的顧長晉。

容舒心裡不知為何竟覺鬆了口氣。

她快步朝他行去,道:“顧大人,你在夢裡去了宛平縣。你可記得,你去的是宛平縣的何處?”

她離去時說著那是他起了高熱說的糊塗話,可如今她問的這話又分明是知曉他做的夢,從來就不僅僅是夢。

顧長晉靜靜望著她,半晌,溫聲道:“是宛平縣的一處莊子,那莊子就在你大伯母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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