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望了眼戚皇後唇角的笑靨,她很久不曾見戚皇後露出這樣的笑了。自從啟元太子死後,戚皇後臉上的笑是越來越少了。
是因著馬上要見到小公主了罷?
小佛堂外頭守著四名護衛,見戚皇後來了,忙恭敬行禮。戚皇後知曉這些都是孟宗的人,略一頷首,便道:“諸位辛苦了。”
說著便往裡望了眼。
小佛堂的大門敞著,內室懸著麵繡著梵文的棉布簾子,此時簾子被風吹得“哐哐”作響,掀開的縫隙裡露出裡頭一道窈窕的身影。
戚皇後心跳驟然加快。
是那孩子罷?
那孩子知曉真相後,可會怨她恨她?
帶著點兒近鄉情怯的忐忑,戚皇後脫下身上的鬥篷,遞與桂嬤嬤,道:“嬤嬤在外間侯著便好,本宮自己進去見她。”
戚皇後說著穿過外間,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小佛堂裡供奉的是戚家先祖的靈牌,四條檀香木大香案上整整齊齊擺著上百麵靈牌,兩側十數盞佛燈被簾子帶來的風吹得明明滅滅。
昏黃的燈色裡,身著豆青色襖裙的姑娘正忐忑不安地坐在臨窗的圈椅裡。
這姑娘生得十分好看,雪膚烏發,明眸善睞,便是身上的衣裳樸實無華也掩不住這天生的麗色。
聽見掀簾的動靜,她抬眼望了過來,遲疑半瞬後,起身行禮,道:“民女見過皇後娘娘。”
戚皇後上前扶起她,溫聲道:“不必多禮,你知曉本宮是誰?”
聞溪輕輕頷首:“幾位大人同民女提過今日要見的貴人是皇後娘娘。”
頓了頓,她遲疑道:“不知今日娘娘因何召見民女?”
戚皇後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好半晌方笑道:“坐下,陪本宮說說話。”
待二人落座,又笑意盈然道:“本宮聽說你同太子殿下一樣,自小便養在徐馥膝下,她待你可好?可有同你說過你的身份?”
聞溪輕輕應道:“民女是孤兒,剛出生便被嬤嬤撿去養著了。夫人待我極好,自小教我習字,教我琴棋書畫,對民女視如己出。”
她提起蕭馥之時,臉上難掩孺慕之情,儼然是把蕭馥當做一個敬愛的長輩看待。
當初小五一口一個“阿娘”地喚著戚夫人時,戚皇後偶爾也會期望那一聲“阿娘”喊的是她。
這會聽聞溪提起蕭馥,戚皇後原以為自己多少會有些吃味,卻不料心中竟無波無瀾。她望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暗道到底是不一樣。
小五三不五時便會去坤寧宮陪她,她看著小五從牙牙學語的小嬰孩一點一點長大成明媚妍麗的姑娘,便小五不是她女兒,情分也是不一樣的。
眼前這孩子雖是她的親骨肉,但到底隔著漫長的十九年,要打破這層隔閡談何容易?
思及此,心中對聞溪不由得又多了幾分憐惜。
戚皇後輕輕一歎,指著高案上的靈牌,緩緩道:“這裡是戚家的佛堂,供奉的都是戚家的列祖列宗。這些,都是你的親人,當年你便是在這裡出生的。孩子——”
戚皇後望著聞溪,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女兒。”
“刺啦”——
一聲椅子腿拖動的聲響從內室傳出,桂嬤嬤擔憂地往裡頭看了眼。
這小佛堂便是當年娘娘生下小公主的地方,也不知小公主會不會對娘娘心生怨懟?畢竟當初娘娘便是在這裡舍下了她,交給戚家人。
也正因著此,小公主才會流落民間十九年,被蕭馥拿來作為報複皇後的棋子。
桂嬤嬤待得裡頭再次傳出隱隱約約的說話聲,方緩緩地籲出一口氣。
一個時辰後,戚皇後牽著聞溪的手從裡行出。
“嬤嬤,今兒聞姑娘同本宮一起宿在竹樓裡。你讓鸝兒上來罷,她們二人年歲相當,大抵能多些話聊。”
桂嬤嬤怔楞了下。
聞溪是戚皇後之女這事十分隱秘,陪著戚皇後來此的都是她的心腹,許鸝兒還有旁的宮女都被桂嬤嬤安排在山腳下的屋子住著了。
她望了望始終垂著眼的聞溪,心知這姑娘大抵還抗拒著娘娘,娘娘這才讓許鸝兒來陪她。
鸝兒那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有她陪著,小公主興許能與皇後娘娘熟絡些。
桂嬤嬤忖了忖便含笑應下。
山腳的居士樓裡,許鸝兒聽到皇後娘娘的傳喚,微微一驚,忙道:“可是娘娘出甚事了?”
來傳話的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雪映,聽罷這話,便笑道:“慌甚?娘娘有我們伺候著,哪兒能出事?”
嗔她一眼,又接著道:“快跟我來,娘娘今兒遇見個十分投契的姑娘,想著你與那姑娘年歲相仿,便想著喚你去跟前,一同說說話。”
許鸝兒這下終於放下心來,換好衣裳便打著傘跟在雪映身後出了屋。半路經過一處鬆濤陣陣的鬆林,她下意識朝那片銀裝素裹的密林望了眼。
雪落紛紛,密林深處一道斜長的影子藏在幢幢樹影裡。
許鸝兒慢下腳步,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旋即快步跟上雪映,往半山腰的竹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