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除了太子、皇後還有梵青大師,可還有旁的人知曉?”嘉佑帝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貴忠垂首應道:“無,便是梵青大師,也是偷聽雲華郡主與其奶嬤嬤談話方得知此機密。奴才離開大慈恩寺時,梵青大師將自己鎖在小佛堂裡,一把火燒了。”
嘉佑帝“唔”了聲:“他可有遺願?”
“梵青大師自知罪無可赦,隻懇請皇上保留大慈恩寺的地位,以及,放過他那已經被大慈恩寺除名的孽徒玄策。他道玄策雖為太子效力,但那樁事他並不知曉。”
“朕允了。令梵青大師的師弟梵赤繼任大慈恩寺的住持,日後大慈恩寺依舊是大胤的第一國寺。”
貴忠應“是”,忽又想起一人,道:“坤寧宮的桂嬤嬤乃皇後娘娘的奶嬤嬤,當日也是她悄悄去了東宮送吉果,想來……也知曉。”
他這話一落,殿內再次陷入靜寂。
貴忠始終低垂著頭,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聽上方傳來嘉佑帝淡淡的平靜的聲音:“貴忠,你上前來。朕要你去辦一件事,這事你須得辦妥了,方能回來。”
陰雲密布,雪大如鬥。
漢白玉階梯落滿了雪,廊下一排宮燈撒下昏黃的光。
汪德海豎著耳朵站在門外,一動不敢動,內殿裡嘉佑帝與貴忠說了甚他是一概不知。
隻當他瞥見貴忠出來時那張如牛負重般的臉以及布滿汗漬的背,便知今日貴忠稟告的事定然非同尋常。
越是這樣的事越不能打聽。
門開的瞬間,內殿裡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汪德海同貴忠交換了個眼神便快步入了內殿,瞥見嘉佑帝捂唇的明黃帕子滲出血色,呼吸一緊,立馬從書案掏出一瓶藥。
“皇爺快用藥!”
嘉佑帝雪白的唇沾著暗紅色的血絲,他卻不慌不忙地接過藥,慢抬眼,望向汪德海,道:“今日貴忠不曾來過乾清宮。”
汪德海忙應:“是,皇爺放心,方才就隻有老奴在外頭守著。”
嘉佑帝頷首,將手裡染血的帕子與先前貴忠呈上來的密信一同丟入炭盆裡。
他望著被燒作灰燼的密信,緩緩閉上了眼。
穆家軍大捷的消息很快便在上京傳得人儘皆知了。
容舒昨個夜裡就已經收到了穆老夫人派人送來的口信,今兒特地去護國將軍府給老夫人道喜順道辭行。
大冷的天,精神矍鑠的老人家在雪地裡練拳,聽她說要啟程去大同,不由得道:“穆融與霓旌四月便會回京,怎地不多等兩月,同他們一起回大同?”
容舒給穆老夫人斟了杯熱茶,乖巧道:“沈家在大同和肅州買下的牧馬場正等著我過去挑選馬苗呢,我早些去也能早些選好,到得明年,那些馬苗興許就能派上用場了。”
明年春天發生在大同的那場馬瘟始終壓在容舒心頭,這事兒若是阻止不了,她今歲挑好的那些成年馬正好能一解明年大同缺馬的燃眉之急。
“再者,聽說那邊到了三月,風光正好,也當做是早些去賞賞景了。”
小姑娘聲音柔軟溫婉,眉眼間的神態卻堅定得很。
穆老夫人便也不勸,隻提了幾個人名,又扯下一塊兒腰牌放在容舒手裡,道:“你在大同若是遇到甚解決不了的麻煩事,便拿著這塊腰牌去尋他們。”
容舒知曉這是穆老夫人對她的愛護之意,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第二日一早,十數輛馬車從鳴鹿院出發,在一片“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往大同去。
出順天府之時,陰沉沉的天徹底暗下,常吉提前去驛站打點妥當了,眾人趁著夜色在驛站落腳。
容舒剛下馬車,常吉便上前來,壓低聲音道:“姑娘,小的先領您進去,殿下在裡頭侯著呢。”
容舒微微一怔,很快便頷首“嗯”了聲,又回頭對落煙、盈月幾人道:“你們先去驛舍等我。”
說著便提起一盞綢布燈,隨常吉往驛站角落的一處客舍行去。
知曉顧長晉在這裡,她倒是不覺驚訝。
他這段時日太忙了。
她都沒能尋著機會同他辭行,但她知曉他定會在某個地方等著,這處驛站是順天府轄下最後一個驛站,是同她辭行的最便宜的地兒了。
夜風將她的兜帽吹得“呼呼”作響,到了那處客舍,常吉住腳推門,躬身道:“太子殿下就在裡間。”
容舒提腳入內,身後的門才剛合起,屋裡的燭燈便亮了,顧長晉手執銅燈,挑開布簾朝她望了過來。
“過來。”他說著將燈往前傾下了,照亮她腳下的路,“仔細腳下。”
這屋子的確不夠敞亮,但容舒手裡還提著燈的,他便是不出來,她也看得清路。
二人進了裡間,顧長晉將燭燈放在桌案,給她端來一盞蜜水。
“你明兒一早要趕路,這會不吃茶,給你備的是蜜水,裡頭加了安眠的草藥,能叫你夜裡睡得好些。”
她有認床認屋的壞毛病,今個睡在這客舍,早就做好了睜眼到天亮的準備了。
不想他倒是連她這小毛病都考慮周全了。
蜜水上頭還彌漫著薄薄的霧氣,容舒放下綢布燈,安靜地接過那盞蜜水,慢慢啜飲。
顧長晉挨著桌案,垂眸看她,待她一盞蜜水吃完,方問道:“怎地不與你娘一同出發?”
“沈家在大名府的生意出了點岔子,阿娘同拾義叔要先繞道那裡幾日,索性就叫我先去大同,將牧馬場的事兒給定了,他們處理好大名府的事兒便會趕來。”
事出突然,沈一珍一接到消息便領著商隊的人火急火燎地往大名府去了。
容舒這頭有常吉和金吾衛的人護送,他們倒是不擔心的。
顧長晉“嗯”了聲:“我明兒派人去趟大名府。”
這是要派人助沈一珍他們處理大名府的亂子了。
容舒張了張唇,踟躕片刻,終究是道了聲謝,總歸她欠顧長晉的人情不差這一樁了。
屋子很快又安靜了下去。
容舒等了半晌,不見他說話,下意識便抬了抬眼,目光撞入他沉靜的眸子裡,很快又垂下眼睫。
其實她知曉他想說什麼。
他大概也知曉她不能給他答複,是以說與不說,好像都不重要了。
正想著,對麵的男人驀地開了口。
“我三歲那年就能拉弓了,不到五歲便能同阿爹到山裡射些小獵物。離開浮玉山後,騎射武藝更是從來不曾落下過。”顧長晉慢慢地一字一句道:“容昭昭,我也可以教你射箭、教你騎馬、教你做許多你想做的事。”
容舒怔怔地抬起眼,不知為何,她從他這話裡竟然聽出了點兒醋意。
隻是……他這醋意因何而來?
她這樣一副不開竅的模樣看得顧長晉即無奈又好笑。
罷了,等她到了大同,知曉了穆融的心意,大抵就明白今兒他說的這些話是何意了。
“我過兩日就要啟程去遼東,你若是有事要尋我,叫常吉給我送信。”顧長晉提起她的綢布燈,溫聲道:“回去罷,方才那蜜水該叫你起困意了。”
容舒的確是有些困乏了,“嗯”了聲,接過綢布燈,轉身朝客舍的門行去。
正要抬手開門,身後那男人忽然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顧長晉沉了沉嗓子,終究是忍不住問道:“容昭昭,我等你三年。你也等等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