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磕頭:“奴才謝過殿下開恩。”
貴忠的出現隻是一小段插曲,改變不了任何事。
半個時辰後,馬車繼續動了起來。
容舒放下車簾。
顧長晉與貴忠的那一番對話倒是叫盈月、盈雀聽得一頭霧水,心知自家姑娘聰慧,盈雀正想開口問問容舒呢,抬眼瞥見她的神色,聲音卻生生卡住。
姑娘不開心了。
盈雀這般粗枝大葉的人都能察覺到容舒情緒的不對勁兒,盈月更不用說了。
“姑娘可是頭還疼著?”她問道。
容舒搖頭,她頭上的傷在青岩觀時便已經好了。
“我無事,就是有些悶。”
她輕聲應著,再次掀開車簾,望著外頭那蒼茫空曠的雪景,靜默不語。
因著有顧長晉在,他們前往大同的這一路可謂是順暢無比。
二月廿一,馬車抵達大同府的城門。
東宮太子親臨邊關,穆融與大同府的一眾官員早就在城門侯著了。除了官員,百姓們也來了不少,將城門直擠了個水泄不通。
顧長晉從馬車下來時,人群裡傳來了好大一陣騷動。
大同地處邊關,民風開放,便是未出閣的姑娘都能拋頭露麵,跟著丹朱縣主上陣殺敵的。是以這裡的姑娘,性子熱烈得很。
這一陣騷動便是姑娘們發出的驚歎聲。
都知太子久有賢名,還不曾被皇後尋回時,便因著他不畏權貴、奉公不阿的品質而得了百姓們的傳頌。
隻她們不知這位太子爺竟生得如此俊俏呢,穆將軍在大同已經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這會他站在太子身邊,竟生生被比了下去。
容舒也望著被官員們簇擁著的男人。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繡金線五爪蟠龍的常服,頭戴墨玉冠,沈腰潘鬢,身量高大頎長,眉眼俊美如畫,端的是世無其二的矜貴公子。
他這一身皮囊慣來招女兒家喜歡。
隻他吸引人的不僅僅是這身好皮相,還有他沉在內心的那股力量,以及如名劍斂鋒般的天子威儀。
容舒隻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眼,恰在這時,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昭昭!”
容舒循聲望去,見到來人時,眸光不由得一怔,旋即露出了笑靨,提起裙子便往沈一珍與穆霓旌跑去。
“阿娘!霓旌!”
昨兒在驛站歇息時,顧長晉還道阿娘還未到大同的,不想這會竟然就見著了,如何不叫她喜出望外?
沈一珍隻比容舒早兩個時辰到大同,她在路上就聽說了龍陰山崩了一場雪的事,這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及時趕來了。
將容舒毫發無損的,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是穩穩落下。
城門下那正在被人簇擁著的男人聽見那兩聲“昭昭”時,便已經側頭看了過去。看見容舒滿麵欣喜之色,唇角不自覺也勾出一枚淺淺的笑。
一
個時辰前他便知曉沈娘子到大同了,一直忍著不與她說,便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
她也當真是歡喜極了。
一邊的穆融自也聽見了自家妹妹喚容舒的聲音,他望了望不遠處那笑靨如花的小娘子,又望了望眉眼溫柔的顧長晉,麵色一時有些複雜。
去歲二人便在百戲樓裡打過一次照麵,也心知肚明彼此對容舒的心思。
穆融原是想著待得容舒來了大同府後,便向她表明心跡,好娶她為妻的。
主意打得好好的,卻不想幾個月後,京裡忽然傳來顧長晉被立為東宮太子的消息。
這消息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若顧長晉隻是都察院的顧大人,對求娶容舒這事,他自是不怕會有甚後顧之憂。
可現如今這位顧禦史卻不再是顧禦史,而是太子,是日後的皇帝,是他誓死要效忠的人。
明知這位未來的皇帝心悅容舒,如此,他還要不管不顧地求娶容舒嗎?
思忖間,眼前的男人已然回首,與他定定地對視了一眼。
穆融心神微凜,聽見那人道:“穆將軍。”
穆融垂首應道:“下官在。”
“韃靼皇庭起了內亂,是以今歲停戰比往年都要早。”顧長晉道:“自然,韃靼軍會退兵,也是因著穆將軍治下有度。隻韃靼皇庭的內亂結束後,恐怕兵力會更勝於從前。孤猜測,至遲明年,韃靼的這場內亂便會結束。”
穆家駐紮在大同多年,對韃靼皇庭之事也是了然的。
韃靼的大炎可汗這幾年重病纏身,底下十幾個兒子為了那皇座可謂是手段百出,幾乎是殺紅了眼。
韃靼皇庭內鬥,對大胤來說自然是好事。當初穆融便是因著這場內亂,方能帶領穆家軍殺出一條路來。
然而若真叫大炎可汗的兒子們爭出個高下,新上任的可汗一旦收歸他那些兄弟們的兵力,那韃靼軍的實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穆家的兒郎,穆融的祖父、父親還有諸位叔伯便是死在了大炎可汗的鼎盛時期。
穆融正了正臉色,拱手作了揖:“是!下官定不會掉以輕心!”
顧長晉頷首:“孤三日後便會啟程回京,離去前,孤有事要與你商榷。”
明年大同的那一場馬瘟,非是天災,而是**,是韃靼潛藏在大同多年的細作奉新可汗之命故意釀造的**。
這些細作能壞事,自然也能成事。
顧長晉不僅要避開明年的那場馬瘟,還要借助這些細作,給韃靼的新可汗一個致命之擊。
為防韃靼軍偷襲,大同府的軍營常年不撤。
顧長晉並未下榻在官員們給他精心準備的彆院,而是挑了個簡陋的營帳住了下來。
容舒與沈一珍就住在穆霓旌給她安排的屋子裡。
那是一套三進的宅院,就在穆府對街,這位置在大同可謂是得天獨厚的好了。
容舒望著院子裡那一叢叢蓬勃的綠意,與掛在老槐樹下的秋千,不由得笑道:“辛苦你了,這院子甚得我心。”
穆霓旌卻不敢居功,“這是兄長給你找的屋子,也是他特地找人修葺的,我做事沒他細致,索性便叫他來負責了,他也心甘情願做這些事。”
她說著便頓了頓,望著容舒道:“難得這幾日放晴,地上積雪消融,過幾日我與兄長帶你跑馬去如何?”
容舒來了興致,脆聲應好。
她還想著挑個日子去看看她的牧馬場的,也不知她挑的馬苗如今長得如何了。
說話間,穆家的一名老仆忽然敲了敲門
,對穆霓旌躬身道:“縣主,將軍今夜要留在營帳與太子殿下商量軍務,說是不回來用膳了。”
穆霓旌挑眉,那位太子殿下怎地這般急切,連口氣都不曾喘過呢。
她忖了忖,道:“去打聽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叫廚娘做好晚膳,送過去營帳。”
“不必打聽了。”容舒接過話茬:“我知他的喜好,給他備個全羊席罷,再吊些補湯,殿下身上帶了傷。”
想到穆霓旌一窮二白的身家,又道:“一會我讓人送去兩根老參,這兩日就給殿下吊些老參湯罷。”
三言兩語,竟是細致地安排好了顧長晉的吃食。
穆霓旌一愣,望了容舒好半晌,方應道:“按沈姑娘說的去安排罷。”
太子殿下來大同府視察軍務,軍營的將領兵丁們個個都激動著呢。
戰鼓“咚咚”響了半宿。
顧長晉的營帳連著亮了兩日兩夜的燈,這兩日他攏共就歇了半個時辰。
常吉見他如此不顧身子地忙碌,心焦得很,前兩日吃的全羊席帶來的好心情都沒了。
恰好穆府的人送來了參湯,常吉端著參湯,在營帳外來回踱步,不多時,終於是一咬牙便去尋容舒了。
容舒正在馬廄裡看馬,聽盈雀說常吉來了,忙出了馬廄,見他端著湯盅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兒,一時有些納罕:“可是出了甚事?”
“姑娘去勸勸主子罷,自打來了大同,主子到這會都沒歇過,這兩日眼皮子就沒闔起過,就連將軍府送來的參湯也不好好喝!”
常吉說到後頭,有些心虛。前頭的話都是真的,但後頭那句卻是假的。
將軍府送來的吃食,主子每頓都吃得一乾二淨的,尤其是這湯羹,一滴湯水都不剩呢。
隻是為了讓少夫人去看看主子,這才把話往重裡說。
容舒聞言望了眼天色,接過常吉手裡的木盤,道:“交給我吧。”
顧長晉的營帳裡此時就他一個人,橫平守在外頭,見常吉果真將容舒請過來了,連忙掀開了營帳的布簾,都沒往裡通報一聲。
顧長晉聽見動靜,抬眼往來,瞥見立在布簾外那道娉娉婷婷的身影,神色微微頓了下。
不過片刻,便猜到了定是常吉去請的人。
容舒端著湯盅走進去,道:“湯都快涼了,快趁熱吃罷。”
顧長晉道“好”,放下輿圖,淨手接過她手裡的湯盅。
他知曉這是她讓人吊的湯,是以每一口都不浪費。
湯盅裡的湯很快便見了底,顧長晉合上盅蓋,對容舒道:“本打算一會便去尋你的。”
他這三日都不曾有時間見她,眼下終於把事情安排妥當了,總算是得空見她了。
“你不必擔心明年的馬瘟,我不會讓它發生。這幾日我已經做好了安排,橫平與常吉都會留在這裡,你與你娘留在大同會很安全。”顧長晉道:“至於上京那頭,我明日便會啟程回去,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你了。”
他這幾日不眠不休地忙碌,就是為了處理明年的馬瘟,好叫她安安心心地在大同住下嗎?
急著回去上京,也是為了她罷。
他想拿他自個兒去換她此生無虞。
容舒看著他這兩日新冒出的胡茬,抿唇道:“你明兒何時啟程?”
“辰時便出發。”
容舒頓了頓,端起空了的湯盅,道:“那你快安置吧,不早了。”
她說著就起身往營帳外去。
顧長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緩緩攥緊了手。
“昭昭。”他叫住她,“你彆擔心,我不會有事。”
容舒腳步頓了下,輕“嗯”了聲。
出了營帳,她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重,怎麼都提不起來。
要這樣讓他一個人回去上京麵對一切嗎?
可憑什麼要讓他去麵對這些?
容舒咬唇,眼眶像是被迷了沙一般,又熱又癢又疼。
橫平與常吉也不知去了何處,這外頭一個人影都無。遠處的戰鼓“咚咚”響著,天上一輪如鉤冷月照耀著這冷冷清清的營帳。
容舒放下手裡的湯盅,蹲了下來。
沒一會兒,腳步聲響起,身後的布簾被人掀開,那人來到她跟前,輕喚了聲:“容昭昭。”
容舒抬起布滿淚水的臉,忍不住道:“顧允直,你真的,太可惡了!”
肩膀一抽,她站起身,重重抽泣了聲,道:“你實在太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在她站起身時,便已經上前一步,一手按住她的後腦,一手抬起她的下頜,重重地吻住她沾著淚的唇。
男人炙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無法克製的急切。
他忍不住了,那些翻滾在骨子的東西似熔岩般燒灼著他,他當真是忍不住了。
他的唇熱得燙人。
容舒怔楞片刻後,慢慢摟住了他的脖頸。
感覺到他濕漉漉的舌正在笨拙地撬開她的齒關,她閉上眼,齒關一鬆,讓他探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