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2 / 2)

他一走,嘉佑帝忍不住握拳抵唇,又咳嗽起來。

他咳得麵色潮紅,氣喘籲籲,整個內殿都充斥著他悶沉的咳嗽聲。

好半晌,他終於放下手,從厚厚的奏折裡抽出被壓在底部的畫像。

畫裡的姑娘明眸善睞、眉目如畫,笑起來時像春花般嬌豔,又似秋月般嫻靜。

那日戚甄便是帶著這畫像過來乾清宮,問他那場雪崩是不是他派人做的。

“這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如此狠心?!”

“你還誇過她,說她在揚州的義舉有外祖愛國憂民的風骨。”戚皇後拿過他的手,將那孩子的畫像放在他手裡,聲聲泣淚:“你看看她,蕭衍,你看看她!她生得多好啊,又像你又像我!你怎麼忍心?她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你怎麼下得了手!”

戚皇後泣不成聲。

花瓶、香爐被她砸了一地。

嘉佑帝始終沉默著,默認了那姑娘的死訊。

貴忠傳來的消息是那孩子剛從馬車裡救出,還未及查探她的傷勢,她就被人搶走了。他不知搶走她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是以他寧願讓戚甄和太子都以為她死了。

他本就是這般打算的,不是嗎?

太子明知那是他的堂妹,卻依舊不曾放棄過娶她的心思。

大胤未來的國君怎可有與族妹亂.倫的醜聞?

戚甄沒說錯,他的確心狠,在太子與那孩子之間,他選擇了太子。

可現在事情又有了變數。

嘉佑帝望著手裡的信函,實在是想不明白,太子怎敢寫下這信?

他就不怕一回到上京就被砍頭嗎?

感覺到喉頭湧上一陣癢意,嘉佑帝掀開茶盅,緩緩抿了一口茶湯。

戚甄快來了,不能叫她聽見他在咳嗽。

茶湯滾燙,幾口下去,喉管被燙得發麻,徐徐壓下纏綿在胸肺的那股癢意。

不多時,外頭傳來汪德海尖細的聲音。

“皇上,皇後娘娘到了。”

汪德海不敢進殿,給嘉佑帝通稟完,便躬身讓戚皇後進去了。

嘉佑帝放下畫像,與戚皇後對視片刻,溫聲道:“過來陪朕說說話。”

半月不見,嘉佑帝又瘦了許多,麵色愈發灰敗。

明明氣著他、恨著他的,可瞧見他這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戚皇後心中又是一陣酸澀與悲涼。

她在嘉佑帝身旁坐下,“皇上想同臣妾說甚?”

嘉佑帝道:“那孩子沒事,太子將她送去大同了。”

戚皇後霍地抬起眼,急聲道:“她……沒事?那具屍身不是她?”

“嗯,那是貴忠安排的女屍。”

戚皇後定定望著嘉佑帝,半晌,她紅著眼眶道:“蕭衍,你何苦如此騙我?”

這半個月,她是當真以為那孩子死了!

嘉佑帝不語。

他望著戚皇後,忽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道:“皇後可還記得太原府的謝家?”

戚皇後怎會不記得?

謝家乃太原府一普通的軍戶,靠著寡母甄氏一人,將五個兒子拉扯大。

當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被逼起事,謝家五名成年男丁全都戰死,隻留下那常年做針線活,幾乎將雙目熬瞎的寡母以及長子留下的幼子。

甄氏一年內接連喪去四子,最後一名幼子年不過十六,為了給嘉佑帝擋一支毒箭,也在來年春死了,甚至還未娶妻。

那一日,便是蕭衍親自給甄氏送去她幼子的死訊的。

“老人家雙目本就有舊疾,短短兩年接連喪失了五子,眼睛也哭瞎了。那一日,她並不知那名給她送訊的小兵便是朕。”嘉佑帝麵上浮出幾縷回憶之色,“朕問她恨不恨。”

恨這蒼天不公,恨這世間不平,恨他這王爺無能。

老夫人緊緊抱著幼子那件帶血的戰袍,顫著聲道:“恨呐!老婦怎不恨!老婦恨我大胤終年不得太平!”

她的父兄戰死了,丈夫戰死了,如今辛苦拉扯大的五個孩子也戰死了!一年又一年,戰場上的硝煙始終不曾停歇過!

“老人家不恨七皇子嗎?若非追隨了他,謝家五子不用戰死,您這幼子也不必為了救他而死。”

七皇子無母族支撐,也不得皇帝看重,是以兵力最弱。

每一場勝仗皆是無數個悍不知死的兵丁用鮮血鋪路換來的。

蕭衍看著一個又一個為他死去的人,時常想:值得嗎?為了他這個病弱無能的人,值得嗎?

“老人家聽罷朕的問話,竟憤怒地摔了碗盞,連茶都不遞給朕吃了。”嘉佑帝唇角壓出了一縷笑,“她說她的兒子們都願意為朕死,是因為他們篤信,朕將會是明君。”

戚甄望著嘉佑帝。

難怪那一日,他從謝家歸來後,一個人在屋子裡呆了許久。

太原府的百姓們愛戴他。

那些願意為七皇子蕭衍去死的人,有的是為了博一個前程,但更多的,是同謝家的幾兄弟一眼,為了他這個人。

便是她戚甄,不也是為了他蕭衍,連家族都舍棄了嗎?

“那一夜,朕對自己道,試試吧蕭衍,試著,去做一個他們口中的‘明君’。”

嘉佑帝漸漸散去麵上的笑意,望著戚皇後認真道:“我下決心與刑家結盟,納刑家女為妃時,便已知曉,我與你戚甄再當不成太原府的七皇子與七皇子妃。”

他需要勢力。

需要借刑家之力,拉攏文臣力量,借此牽製野心勃勃的戚家。

隻納了旁的女子,他會漸漸失去她,會與她一日日離心。

這些,他都有所預見,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選擇了與刑家結盟。

當年大胤的妖道之亂,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像甄氏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卻依舊不怨他不恨他的人。

他不能辜負這些人。

戚甄輕輕垂下了眼,笑道:“皇上一直是個明君,這些年唯一的汙點,大抵便是放過了戚家,放過了臣妾。”

以他蕭衍的能力,怎會不知曉戚家與旁的武將勾結了,又怎會不知蕭譽背著他做了甚?隻不過是念在他與她的一份舊情,念在她殺了啟元太子的功勞,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老尚書以死做局,逼著他出手鏟除戚家。

就像當年謝家幼子之死叫他選擇了與刑家結盟,拋卻身後名與範氏一族百年清譽的恩師也叫他下定了決心鏟除戚家。

殺伐果決的嘉佑帝,唯一的優柔寡斷便是她戚甄。

戚甄知曉他今日為何要說這些話,為何要提起從前。

他是在同她解釋,為何他一定要讓那孩子消失。

他想要蕭硯做個明君,一個毫無汙點的明君。

他也在擔心,蕭硯會同他生父一般,為了一個女子就徹底瘋魔,枉顧人倫、枉顧江山社稷。

隻那孩子何其無辜?

本就是他們的錯,才叫她從一出生便成了蕭馥複仇的棋子。

就因著她是戚甄與蕭衍的孩子,就連活的機會都不能有嗎?

這對她何其不公?

“我帶她走。”戚皇後道:“皇上放心,我不會讓她回來上京,我陪著她在大同。太子……想來也會同意的。”

蕭硯若真喜歡她,此時便該放下對她的執著。

除非他連皇位連命都不要了!

嘉佑帝未置可否,隻將貴忠送來的密函遞了過去,道:“這是太子叫貴忠送來的信。”

戚皇後心中起疑,接過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旋即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這是何意?他不是蕭硯?”

嘉佑帝“唔”了聲:“你說他如何敢寫下這信?又如何敢大放厥詞,道他隻要為帝十年,便能保大胤四十年安穩?”

當真是輕狂!

他可知要治理好一個國家、權衡好朝堂上上下下的勢力,究竟有多難?

可偏偏,嘉佑帝竟然不覺生氣,甚至想要知道他何來這樣的底氣,敢許下這樣的諾言!

“他這信中所言是真的?”戚皇後呼吸漸漸急切,細致將手裡的信函捏出了一絲褶皺,“他當真不是蕭硯?”

“朕已經派人去浮玉山尋蕭硯的屍骨,按照他信中所說,蕭硯當年得了時疫不愈,被葬在了浮玉山的一處山穀裡。倪護衛死後,也埋在了那處。蕭硯幼時曾在東宮斷過腿骨,隻要讓孫院使瞧瞧那屍骨,便知那具屍首究竟是不是蕭硯。如此,也能知曉太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這事兒戚甄是知曉的。

那時小蕭硯還不足兩歲,腿骨斷裂後,啟元太子一連斬殺了十來名宮人,孫院使耗費了好些時日,方方治好了蕭硯的骨裂,沒叫蕭硯成了瘸子。

“若他當真不是蕭硯,那他與那孩子便不是同族兄妹……”戚皇後喃喃著道,忽地眼睛一亮,反手握住嘉佑帝的手,目露哀求,“蕭衍,日後他們的孩子,也是蕭家的子孫!”

嘉佑帝望著戚皇後那雙哀切的眼,喉結緩緩下沉,並未應話。

時光飛逝如水,一轉眼便又過去十多日。

時值桃月,春雨滌塵,東宮的梅花漸漸敗了,桃花卻漸有荼蘼之豔色。

到得月中,小桃林裡的桃花已然開得如雲如霧了。

蘭萱今日又去折桃花,回來時忍不住同竹君說:“若是姑娘在這就好了,今兒這桃花枝她定然喜歡。”

竹君笑她:“姑娘才走多久,你就念叨個沒完了。”

二人說了好一會話,忽然東宮的長史火急火燎地進來紫宸殿,道:“快把殿下的寢殿收拾好,殿下回來了!沈姑娘也回來了!”

東宮裡的仆從們好一陣忙活,正嚴陣以待呢,不想顧長晉與容舒壓根兒就沒能回去東宮。

二人乘坐的馬車甫一進城門,就被皇城軍給攔下了。

顧長晉早就有所預料,他看著容舒,笑道:“我們一起進宮。”

容舒回他一笑,頷首道:“好。”!

你的朋友正在書荒,快去幫幫他吧:,,.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