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從漫長的夢境中逐漸回過神來,微紅的眼角還殘留著淚痕。
暖和的陽光毫無偏見的,平等地灑在每個人身上,包括躲在昏暗處的蕭璟泫。
他手指微微動彈,然後緩緩地睜開眼睛,眸中是初醒的迷茫,是夢魘後無力的憂傷。
南疆地界,這兩日才下過一場暴雨,空氣中蔓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蕭璟泫在路邊深水窪中,捧起水洗了洗臉,無意摸到了下巴上刺手的胡子。
俯身時,楚淮舟的那個不辨模樣的泥塑,從他兜中滾了出來。
蕭璟泫連忙撿起來,捧在手心上瞧著,就漾開眼中輕霧漣漪,笑了。
“小師叔是不是嫌棄我?此刻沒剃胡子,臉沒好好洗,衣袍也沒能換件新的,”
“小師叔,你不要生氣,我今日正打算去街道的鋪子上,裁件新衣裳。”
他站起身,將泥塑抵住在唇邊吻了吻,再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胸前口袋中。
“便委屈小師叔了,再在這襤褸的衣衫中,待上小片刻可好啊?”
“小師叔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淮舟,其實你總是這樣,我提出的很多過分要求,你都是想縱容著我,想答應的。”
“可你臉皮實在太薄了,每次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就會以沉默代表默許。”
蕭璟泫緩緩地泥濘路邊走著,邊揚著嘴角,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在店鋪中試衣時,蕭璟泫下意識選了身青衣,讓青紗在手指尖輕拂而過。
“小師叔,你看這身白錦青袍好看嗎?若是穿在你身上定然好看。”
“但我穿不了,它實在太不耐臟了,我跋山涉水,徒行四方,還是黑色適合。”
他邊挑選,邊簡簡單單喃喃自語的兩句話,可把掌櫃嚇得個不輕。
大氣都不敢出,“這位中原來的公子,請問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在你們中原文化中,這個小師叔……是對店主還是掌櫃的統稱嗎?”
蕭璟泫抿了抿嘴唇,久久沒有說話。這一路走過來,身邊議論聲總是紛紛,他也沒太在乎過。
他淡漠地瞟了掌櫃一眼,拿著衣袍進裡屋了,換好之後,依舊目無旁人地問——
“小師叔,果然還是玄色更適合我一點,你也這樣覺得的,對吧?”
“道長!”掌櫃忽然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指著蕭璟泫的鼻子,大聲喊道。
“就是他!他從進店之後,就一直自說自話地小聲叨叨!定是被惡鬼纏身了!”
蕭璟泫披頭散發,疑惑地歪了歪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群方士給團團圍住了。
掌櫃又低聲溫柔地安慰:“中原來的小公子,你不要害怕。”
“這幾位是我們南疆最厲害的道士了,他們定然會除掉你附於你身上的惡鬼的。”
蕭璟泫不想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是掌櫃誤判了,我身上沒有什麼惡鬼。”
為首的方士,嚴厲喝道:“先前那些所有被惡鬼附身之人,都是如你這般說的。”
“爾等宵小邪祟之氣,還不快從人身上離去!還不快束手就擒!”
蕭璟泫算是明白了,這哪裡是一群散修的道士,這分明是一群不要臉的騙子。
“喂,掌櫃,你被他們騙了。”
他微微掀開眼睫,拂袖正欲出手時,卻在人群中瞥見了張有些熟悉的麵孔。
神智淩空一滯,視線落在人群尾端的那少年身上,蕭璟泫徹底頓下了動作,心中防備卻高了幾分。
此人不就是,當初和小師叔在客棧中,遇上的要找薛應懷的,魔骨瘴氣入體而導致神誌不清之人嗎?
如今怎的會出現在南疆地帶?看上去不像意識恍惚之態,倒是另副清醒得很的模樣。
他站在所有方士之後,似乎是不願行欺騙之事,卻又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做,所以才默不作聲。
蕭璟泫斂了斂目光,若有所思地垂下頭,意味不明的視線轉向掌櫃,“你被騙了,他們不是道士。頂多算個半吊子。”
觀那少年神色,驚詫、慌張不已,肩膀都發著細微的顫抖,眼見騙局被揭穿仿佛想逃。
蕭璟泫翻身,輕易掠過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抓住這少年肩膀,飛簷走壁地逃了。
“你個倒黴蛋!還不快放下我等的小師弟!”
他雙足在空中微頓,身子輕盈如飛,騰空躍起,輕飄飄地落在了牆頭之上,穩穩而立,衣袂飄然,獵獵作響。
“姑且借用幾日,擇日定會毫發無損地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