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地茫茫,萬丈紅塵,紛紛攘攘。
這人世間的種種悲歡離合、生死輪回,便如這恒河沙數。
他也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隻是他在天界這麼多日子,也未能幫楚桑找到楚令衍,那人沒在天命文書上,也不曾落過九幽,想來多半也是哪位仙君曆劫時,留給楚桑這麼一段寥落愛恨。
他就要忘了所有,可總該給楚桑留下幾分念想,他想了想,去了天河畔的箋華池,進了鬆舟的夢中。
夢中,鬆舟坐在魔界晴雪湖中央的小島上,湖麵泛起微波,四周蒼蒼茫茫,他守著一具棺槨,口中叨叨著:“吾主啊吾主,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破殼出來呀?是不是上回風淵上神把你扔進湖裡,你現在生氣了?可你再生氣,也不能這麼一直在裡麵憋著啊,憋著多難受啊……”
說完,鬆舟又憂愁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星如站在不遠處聽著鬆舟的這一番嘮叨,有些好笑,眼前這一幕對來說也頗有些熟悉,他前不久在天命文書上好像看到過這裡,他走了過去。
鬆舟抬起頭,見到是他,有些奇怪問道:“星如,你怎麼來這裡了?”
星如走到他身邊,收起臉上的笑意,蹲下身來,與他說:“過來看看你,還有點事想要你幫我記一下。”
鬆舟總覺得眼前這一番景象太過怪異,但是因在夢中,好像的一切又是理所當然的,他往後仰了一些靠在那具棺槨上,又問他:“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
“這個不重要,”星如搖了搖頭,對他說,“你隻幫我記著,將來天上若是有哪位仙君恢複了曆劫時的記憶,要找一個名叫楚桑的人,你就幫我帶給他一句話。”
“什麼話?”
“告訴他楚桑已經不在了,隻是在散去魂魄前留了一句話給他,”星如一字一句道:“孽子楚桑,在此拜彆,當年所欠三弟之債均已償還,從此生生世世,不入輪回。”
鬆舟點了點頭,將這話記下,隨後他疑惑問道:“你為什麼不自己與他說呢?”
星如笑笑,神色平靜地與鬆舟說:“我想跳個登仙台。”
鬆舟一聽這話,騰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死死瞪著眼前的星如,口中道:“你瘋了!”
星如神魂不穩,登仙台可不僅僅消了他的記憶那般簡單,他這樣跳下去,多半是要魂飛魄散的。
星如搖了搖頭,他緩緩說道:“自從九幽境回來後,我就像是一頭驢一樣,有人在我前邊給我吊了一個蘿卜,我便不知疲憊地在後麵追啊追啊,”他歪著頭,看向晴雪湖的東邊,巍峨的宮殿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目光有些迷離,繼續道,“我以為總有一天我能得到他的,但其實……我永遠都追不上了。”
鬆舟皺著眉頭,問他:“星如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有些聽不懂?”
星如沒有與鬆舟說太多,他從地上站起身,抬起手,在鬆舟的額頭上輕輕
碰了一下:“你再睡一會兒吧。”
睡醒之後,便又是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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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舟眼睜睜地看著星如在自己的麵前散作一片流光,他大聲叫著他的名字,想儘辦法想從這場夢中脫身而出,可無論他怎麼做,他仍是被留在這裡。
颶風從天儘頭處席卷而來,無數的落葉落花在狂風中飄轉,魔使流珈坐在望鄉台上,撫琴奏響一曲悲歌,琴聲哀婉,和著呼呼風聲,許久都未曾斷絕。
他身後棺槨中忽然傳出一點響動。
鬆舟連忙轉過身去,雙手扶著棺槨的邊緣處,向裡麵輕聲問道:“吾主,你要回來了嗎?”
風停,琴聲依舊,一縷金色的日光穿過厚厚的雲層,映在眼前的這具棺槨上。
魔界甚少能見到日頭,如今這樣的異象不知代表了什麼。
鬆舟扶住棺槨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可隨即他又想到眼前這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場幻夢罷了。
他該怎樣從這場幻夢中走出來?而星如,他又到底是打算做什麼?
星如從鬆舟夢中抽身,沿著眼前的天河一直往前,楊花似雪,紛紛而下,他就在這樣的一場紛揚大雪中,一直走到了那儘頭的登仙台。
登仙台高高矗立,此處渺無人煙,台下白雲翻滾如浪濤,數十根擎天石柱被巨龍盤繞,威風凜凜。
他頭上頂著少許楊花,像是生了些斑駁華發,他一步一步登上登仙台,回頭遙望了一眼身後的紫微宮,他的殿下就在那裡,或許已經醒來,或許仍在熟睡。
風中傳來幾聲白鶴的鳴叫,白色的婆羅花從紫微宮隨著風飄揚到天河儘頭,他抬起手,便有一朵落在他的手心上。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花,怔了良久,腦中忽然浮現出殿下的身影,他摸著自己的腦袋,輕輕叫著自己星如。
他動了動腦袋,想要蹭一蹭他的手心,可下一刻他的動作便僵住了。
殿下早已經不在了,為什麼總是記不住呢?
他在忘憂宮中曾下了那樣大的決心,如今到了登仙台上,望著登仙台下翻滾的雲海與交錯的電光,他還是退怯了。
他就在這裡坐了下來,蕩著兩條腿,低頭看著下麵的雲海,雷光星火在其間穿梭不休,發出刺耳的聲響,他這樣看著它們,看了很久。
他驀地想起在幼年時候,殿下曾教他讀了很多的詩。
他記著其中有一句,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參星升,商星落,人世間的許多宿命,便是如此。
而從在熙明十六年,殿下死於伽藍塔中的那一日起,他與殿下二人,便也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