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將這條路走了多少遍,隻是每到儘頭時,便眼睜睜地看著星如在他的懷中散作一團紅色的流光,消逝於天地之前。
再回過頭去,星如仍在那伽藍塔下,一身白衣如雪,鮮血如寒梅般在他胸前綻放,風淵轉過身,走到他的身邊,陪著他將這苦刑又受了一遍。
若不是他心中仍記得眼前這一切是帝女桑編織出來的幻境,或許他已經陪著他的星如一起死在此處了。
黑暗之中,帝女桑的枝葉比之剛才更加繁茂,花香四溢,花萼隨著海水微微顫動,剛才破碎的屏障在某一霎那重新樹立起來,穿過重重幻象,屏障中的風淵身上被割出數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流出,在黑色的袍子上並不顯眼,他走得極慢,很久很久才行了一步,隻是他並沒有離那帝女桑更近些,而是在周圍不停繞著圈。
無情海上,暮色沉沉,天儘頭幻海之霧緩緩漂浮而來,這一日的霧氣比前幾日好像更加濃厚,夢樞站在苦竹林中,斜靠著身後的竹竿上,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哀嚎聲,沒有絲毫動容。
晚風輕輕吹來,卻吹不散這幻海之霧,天空上隻剩下些許微弱的光亮,越來越低,仿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深海中風淵周身縈繞著淺粉的血氣,帝女桑簌簌抖動枝葉將這些血氣全部吸食,枝頭上的紅花越發嬌豔,而幻境中的風淵臉色愈加蒼白,他也不在意,或許是已經沒有知覺了,他有時清醒,有時混沌,隻是麻木地抱著他的星如。
若是一直如此,他永遠也走不出這片幻境,也無法知道他的星如是否還在這天地之間。
風淵低下頭看了眼懷中的星如,他已經知道了該如何走出這片幻境,他聲音有些哽咽,“我不能再陪你一起走了,星如。”
星如那雙空茫茫的眼睛有了焦點,落在風淵的臉上,嘴唇微動,風淵聽見他輕輕叫了自己一聲殿下。
霎那間風淵心如刀絞,萬箭穿心,在他眼前掠過無數的影子,他仿佛已經死去,陪著他的星如一起被淹沒在伽藍塔下的廢墟當中。
他低下頭,親了親星如的額頭,星如似乎滿足地閉上眼睛,風淵手中銀光閃過,那柄昆吾劍就這樣出現在他的手中,劍身雪白,像覆了一層薄雪。
隻有經曆了比這幻境中更為痛苦的事,才能使他徹底清醒過來。
風淵舉起手中昆吾劍,天空中層雲散開,日光明亮,那劍身上映著他與星如的影子,他一劍穿過懷中星如的心臟。
他最終親手殺死了星如,也將殺死自己。
天地靜極,就連一絲風聲、一點雨聲,也不再有了。
他跪在地上,星如化作流光再次消散,而這千裡茫茫的雪原也從他身後化作虛無。
幻境在這一刻分崩離析,帝女桑垂下的紅色枝條窸窸窣窣收攏了回去。
風淵低咳了一陣,吐了些許血出來,然後站起身來,走到帝女桑下。
他終於摘下帝女桑的
果實,枝頭花朵瞬間枯萎凋謝,隻等萬年之後才會孕育出新的果實來。
幻海之上,一輪紅日從東方魚肚白的天空中緩緩升起,萬道光芒傾瀉而出,長風如刀,風淵踏波而來,夢樞見他臉色不好,連忙上前過去,扶了他一把,卻被風淵輕輕推開。
夢樞不知道他在那幻海深處看到了什麼,但想來必然是與那位星如仙君有關的。
風淵將那帝女桑的果實交到他的手上,期間什麼話也沒有說,神色平靜,無甚悲喜。
夢樞張了張嘴,想問一問他身上有沒有受傷,又想說他回去後該閉一閉關,最後還是將那些話全部咽了回去。
如果他將那紅線重新接氣,再說這一切也不遲,若是不能,這些話說了也無用。
長秋宮中,風淵站在窗前,望著宮外高大迷轂樹,日光從枝葉的間隙傾灑下來,落了一地斑駁的碎影,他雖然已離開了那片幻海,伽藍塔下的舊事仍在他眼前不斷浮現。
帝女桑火紅的果實在身後夢樞手中變作一團燃燒的火光,他手指掐訣,神光與火光交融在一起,裡麵映出風淵不太清晰的影子。
聽到身後傳來的響動,風淵回過頭,緊張地問夢樞:“怎麼了?”
夢樞的臉上多出幾分喜色,可很快這喜色就變作了疑惑,他歪了歪頭,皺著眉頭,與風淵說:“紅線倒是能連得上,隻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好像有點奇怪……”紅線從風淵的手上緩緩伸出來,卻停在半空中,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他本來以為他這次能直接幫風淵將那位星如仙君找出來的,但不知何故,它隻停於此處。--
風淵低頭看了指尖閃爍的微茫紅光,他手指有些顫抖,抬頭問夢樞:“紅線能夠出來,是不是他還在?”
夢樞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是。”
風淵笑了笑,他眼中水光氤氳,不過轉眼之間便不在了,夢樞眨了眨眼,他從不曾想過風淵有一日也會流淚,或許剛才是他看錯了。
這紅線既然能夠重新延伸出來,就說明風淵還有一段緣分,依著他對星如仙君的愛意,除了他,應該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隻是這緣分一如從前那樣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