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的死亡並未引起太大的波瀾。
普裡斯特萊府的老公爵常年纏綿病榻, 甚少在外人麵前出現,大多數人都以為他已經病的奄奄一息,逝去也是遲早的事情, 總好過被病痛時刻折磨。
不得不說, 馬丁的病, 確實騙過了王城裡的大多數人,就連公爵府的人們都對他這次死亡絲毫不感到意外。
年輕時曾風光無限的普裡斯特萊大公就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 宛如他的摯友羅威爾·洛克菲勒公爵一樣令人惋惜。
馬丁葬禮那日,伊妮德也隨著公爵府的人一並出席了。
少女安靜的看著一點點被泥土掩埋的黑棺, 淡漠的神情和她身旁,現在已是普裡斯特萊公爵府男主人的黑發公爵尤為相似。
伊妮德抬起頭, 看向了法諾安。
“後悔了嗎?”
少女低柔的詢問聲令男人渙散的意識緩緩回神。
法諾安垂下墨藍色的眼眸,凝視著少女辨彆不出情緒的美麗碧眸。
“從未後悔。”
男人平靜回答了她的問題, 然後握住伊妮德冰冷的手指,圈在掌心裡。
少女卻從法諾安的身上感到了一絲罕見的迷茫和悵然,但卻唯獨沒有悲傷和悔恨。
為了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伊妮德問男人是否後悔過, 卻得到了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殘缺的, 不完整的人類,他根本不具備正常人的情感和**,妻子背叛自己不會憤怒, 兒子仇恨自己也不會感到難過, 哪怕親手殺死至親, 也完全無動於衷。
這樣一個無情無欲強大完美宛如神祇般的男人,卻唯獨對她如此執著迷戀。
真是不可思議。
她現在似乎有一點能夠理解馬丁為何要對她趕儘殺絕了。
因為他害怕自己這個不確定的因素會毀掉法諾安,將他從高高在下的神座下拽下來,拖入渾濁混亂的泥潭裡。
哪怕在馬丁死後, 他依舊沒有放過她。
近日裡王城的大街小巷裡,流傳出一個荒謬離奇的謠言。
聽聞洛克菲勒公爵唯一的後人,擁有不老不滅,複活死者,並且賜予凡人魔力的神奇能力。
不過絕大多數人都沒當回事,隻以為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玩笑話。
法諾安第一時間就讓人去遏製謠言的傳播渠道,但早已有人將這個消息發散到英格列以外的地區
在這個消息傳出去沒多久後,近日來王城裡就多了不少披著法師袍的陌生魔法師,而且經常出沒在普裡斯特萊公爵府的附近,似乎在窺探著什麼。
伊妮德也發現自己再次低估了馬丁的陰險和心機,不愧是曾經連祖父一再忌憚的男人,哪怕已經死亡,也不忘做好自己身亡計劃失敗後的二次謀陷。
對於魔法師們而言,魔源之體的存在就好比對普通人而言長生不死的誘惑一樣吸引人。
哪怕隻是個謠言,也會吸引大量魔法師們前來一探究竟。
隻要她是魔源之體的消息一旦確定,哪怕有法諾安和莫雷在,她也未必安全,除非少女一輩子都呆在這個小小的公爵府裡不出去。
更糟糕的是,伊妮德也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魔力越來越不穩定,仿佛一個不停燃燒,裝著翻滾沸水的杯子,隨時都有碎裂。
若是遲遲得不到控製,再這樣下去的話,她遲早都會承受不住龐大的魔力而死的。
不知道當初祖父是否預料到了這一天,所以才從來不約束她,也不要求她繼承恢複洛克菲勒公爵府的榮光,讓她自由自在,快樂的渡過僅存的時光。
現在伊妮德總算明白了,小時候祖父偶爾望著她時,難掩愧疚悲傷的黯淡眼神。
他什麼都不對她說,也是為了不讓伊妮德每一日活在死亡逼近的緊迫和恐懼中。
作為死過一次的人,伊妮德其實並不怎麼懼怕死亡。
死去的過程很短暫,死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但她並不是個會輕易認命的人,除非無路可選,否則少女是絕對不可能接受這個可笑的命運的。
從陵園中出來回到公爵府,伊妮德在半途中就因魔力混亂而痛苦的昏厥了過去。
醒來時,少女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墨綠色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件留有淡淡餘溫的男性披風,頭枕著一塊柔軟的墊子。
察覺到她的蘇醒,正在書桌前翻閱文件的法諾安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走到伊妮德麵前,伸手去撫摸少女的額頭。
“燒退了。”
男人冰冷的嗓音透出一抹微不可查的放鬆。
“我昏迷了多久?”
伊妮德眨了眨眼睛,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乾澀的厲害,仿佛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喝過水了。
少女忍不住不適的皺了皺眉。
法諾安敏銳的觀察她的不舒服,旋身從房內的茶幾上倒了一杯水,將渾身無力的少女抱在懷中,將茶杯的冷水喝了一口,待稍稍溫熱了點後才俯身對著伊妮德貼唇相喂。
少女微微詫異的睜大了一點眼睛,但並未避開男人仿佛當她當成易碎的瓷器的謹慎行為。
喂完水後,男人柔和的吮吻了下伊妮德的唇瓣,才緩緩放開。
“你已經昏睡兩天了。”
法諾安回答了她方才的問題。
伊妮德氣息不穩的喘了會兒氣,蒼白的臉頰泛起一抹玫色的淡粉,疲軟的靠在男人的臂膀,她抬起微微濕潤的眼眸看向法諾安麵無表情的臉龐。
“我還有……多久的時間?”
在她的問題落下後,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黑發公爵用一種晦暗深沉的眼神靜靜的凝視著伊妮德片刻後,表情驟然肅冷下來。
“你不用知道這點。”
少女好奇的眨了下眼睛,“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悲傷嗎?”
法諾安臉上的表情驟然一滯。
摟住她身體的手臂也下意識的緊了緊。
沉默良久,男人才出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伊妮德抿了下唇角,並未在意他的話語。
像是陡然想起了什麼,少女仰起頭,望著男人輕聲問道:“明天好像就是威克列夫爵士的婚禮,我能去看看嗎?”
法諾安低下頭,狹長的墨藍眼眸在伊妮德的臉上仔細搜尋著,似乎想尋找出什麼多餘的情緒來。
但懷中的少女麵色平靜而柔和,仿佛隻是在詢問一個並不熟稔的人,看不出半分失態和妒忌。
最終,黑發公爵隻是悄無聲息的握緊了伊妮德的手,與她親密的十指相扣,好像想借此留住或者挽回些什麼。
“可以。”
男人這樣回應了她的請求。
但他同時還追加了一個條件。
“我陪你一起去。”
……
鈷蘭的養父母是一對樸實平凡的商人夫婦,這對夫妻自幼相識,青梅竹馬,長大後便結為了夫妻十分恩愛,唯一的遺憾是女方身體有疾,無法孕育,身邊的許多人都勸男方離了再娶,但男人並未忘恩負義的拋下妻子,而是直接領養了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便是鈷蘭。
為了防止身份泄露引來危險,夜鶯組織的成員很小開始就會得到一個沒有破綻的出身背景,通過夜鶯的上層安排順利隱藏自己。
不過對鈷蘭來說,他的運氣很好,遇到了一對性格溫和仁慈的養父母,雖然雙方並沒有血緣關係,但養父母多年的關切照顧於他而言和真正的父母並無差彆。
哪怕在他成為公爵府的騎士後,養父母也並未借此要挾他回報什麼。
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鈷蘭能早日成家,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庭。
若是伊妮德沒有出現的話,鈷蘭可能就真的遵從他們的心願,和一個平凡的女孩結婚生子。
原先他的人生軌道被她的出現給擾亂,現在隨著騎士的失憶,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軌。
藏在人群中的伊妮德披著兜帽和鬥篷,平靜的看著難得換下騎士盔甲,一身常服的鈷蘭。
男人的眉頭深鎖,薄唇緊抿,一點也看不出半分即將結婚的喜悅和期待。
神色間似乎還帶著幾分抗拒和無措的茫然。
在騎士麵前,還有一對中年夫婦正安慰勸導著他。
儘管麵色還算得上平靜,但鈷蘭垂在身側的手掌卻忍耐般的攥緊,手背蹦出了幾條青筋。
騎士的性格向來擅於隱忍和克製,不會輕易的將自己的情緒流露在他人麵前。
但此刻的他卻實在有些過於暴露自己內心混亂的心緒。
顯然對現在進行的事情十分抗拒,連偽裝都做不了。
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鈷蘭的表情漸漸的變得堅定了起來。
“抱歉,父親,母親,我是不會娶喬蒂小姐的。”
兩夫婦均是一愣,女子像是明白了什麼,遲疑的詢問道:“鈷蘭,你是不是心中已有喜歡的人?”
騎士驟然一愣,麵前浮現出一張冷淡美豔的少女的麵孔,他頓時狼狽的低下了頭。
從其他同僚口中,他總算得知到了那位金發少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