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一眾抬起頭,便看見一清秀瘦弱青年,頭發蓬鬆柔軟,即便戴著口罩,也能看出他不俗容顏。
青年手中拎著一個藍灰色布包,說話卻讓人匪夷所思。
“您這話什麼意思?”竇家大兒子站出來,擋在了林淮蘇麵前。
林淮蘇還沒開口,地上年長一些大女兒便起身,攔住了自己弟弟:“不好意思,這是家事,請問您有什麼事?”
“如果你們再耽擱兩分鐘,我就救不回你家老爺子了。”
眾人仿佛聽不懂這話似,齊齊愣住,連哭都要忘記了。
“你、可是……”
“救!求求你,救救我父親!”竇雪兒突然爬過來,抱著林淮蘇腿,“父親一定沒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竇家年長一雙兒女看向了隨行家庭醫生,那位醫生搖了搖頭:“患者已經沒有心跳了,如果你覺得可以,就試試吧。”
“把上衣脫了。”林淮蘇鬆開袖口,將袖子卷了起來,他一身肉還沒養好,手臂細得仿佛輕輕就能掰斷,人看著也十分年輕,怎麼也不像能說出這種話樣子。
可是老爺子已經斷氣了,就算是……
林淮蘇打開針灸布包,平攤在了患者腹部。這銀針並不像電視裡那樣全部都隻有頭發絲那麼細,粗細長短不一銀針有十數種之多。他取了一根兩指長,頭發絲粗細銀針在手中,三指輕輕一捏,頓時有了那麼一絲高深味道。
林淮蘇左手食指和中指輕輕地在患者右胸一處按下,隨後兩指微微張開,繃緊鬆弛皮膚,將那兩指長銀針旋轉著,一點一點埋入患者心臟,最後隻剩了短短一截防滑針柄在外麵。
人胸腔是有肋骨保護,雖然骨頭間有縫隙,這些縫隙裡也是有肋間肌,肋間肌肌肉群雖薄,卻十分緊實,那銀針比頭發絲還細,卻毫無阻礙地紮了進去。
如果說在林淮蘇下針之前眾人還有所懷疑,這第一針下去,已經沒人敢出大氣了。
不同長短粗細針不斷地落下,胸腔、肩頸、手臂,甚至連喉嚨、舌尖、指尖、頭頂這種地方全部都被紮滿了,幾十根針下去,竟然不到兩分鐘時間,他動作嫻熟而行雲流水,往往眾人才見他拿起針,眨眼間那針就埋入了身體。
在紮下患者人中穴位後,林淮蘇退了開來,使喚那隨行家庭醫生道:“按壓他胸腔,快。”
那位醫生整個人都看呆了,雖然頭骨有骨縫,但這些骨縫難找不說,結合得還十分緊實,這個人是怎麼做到他都還沒看清,就能把這麼長針紮進骨縫裡去!
家庭醫生連忙過去,跪在患者身邊,用心肺複蘇手法按壓著。人死後按壓手感和活人手感是不太一樣,他按下去,心都冷了半截,突然手掌之下響起來類似咯痰咕嚕嚕聲響,那聲音隨著他按下一路爬到喉嚨,隻聽到竇老爺子“喀”地咳了一聲,原本停止了呼吸和心跳人竟然咳出來了一口血!
林淮蘇迅速把竇老爺子舌尖和舌根針給拔掉,黑色血珠轉瞬滾落出來。
“繼續,心肺複蘇。”
四周人驚叫起來,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把大門關上,要麼拿被子過來擋住風,會邪寒內侵。”
竇家人立刻過去關上了酒店大門,就連前台也沒忍住跑到了邊上圍觀起來。
死人他們見過,把心跳都停止死人救活還真沒人看過!
隨著心肺複蘇,竇老爺子肺裡灌了幾口氣,更是有力氣把淤血給咳通了,再咯出幾口黑色淤血後,老爺子終於恢複了意識。
“有吸氧機嗎?”江釋宸在後麵適時提醒道。
“有!有!就在車裡!”
老爺子醒後,便不用再做心肺複蘇了。他被大兒子撐著身體,半靠著坐起來,整個人都還處於虛弱狀態。
林淮蘇並沒有停下,將剩下幾根針紮入了新穴位。
心跳停止之後,體內很多器官都會漸漸停止運作,必須立刻將其激活。
而激活過程相當痛苦,老爺子疼得死去活來,嚇得一眾兒女跪在地上直哭。
倒是群有孝心。
老爺子好不容易扛了過來,搖了搖頭,在接上呼吸機之後,漸漸平緩下來,身體各項指標也在漸漸恢複。
“行了,針不要動著,先去房間裡吧。”
“我去開房!”
“我來抬老爺子。”
“不用。”林淮蘇打斷,“你們扶他起來,必須自己走回去。”
在走去一樓房間途中,老爺子又吐了幾口血出來,但是比起之前那帶著血塊黑色淤血,竇老爺子吐出來血一口比一口鮮紅,也一口比一口有力氣,等走到房間門口時候,步態已經和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所有人都喜極而泣,扶著老爺子進房間躺下,在確認後續沒有大問題之後,竇老爺子幾個兒女全部跪在了林淮蘇麵前,無論如何想要感謝。
“感謝倒不用,我隻有一個要求。”林淮蘇將袖子放下來,慢條斯理地整理著,仿佛自己隻是個毫不相乾人。
“您說,您說。”
“關於今天事情,我希望你們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如果可以話,最好是讓酒店相關人員也一並封口。”
眾人覺得有些奇怪,這麼高明醫術手段,就連心跳停止都能把人救活,為什麼如此低調?
“這……”雖然覺得奇怪,可是恩人提要求,他們還是點頭認了下來,“如果您堅持,那麼今天事情,將不會有任何文字報道,也不會再被任何一個多人知道。”
林淮蘇點了點頭,理好了袖子,隻是他單手扣不上扣子,看了江釋宸一眼。
眾人:“……”
江釋宸:“……”
在剛到大堂時候,林淮蘇突然讓他上去取他針下來,雖然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曆史上也不是沒有過心跳停止又複蘇例子,隻是實在太少了,就連他也沒有接觸過,現在實打實見著了……
如果之前,林淮蘇說他是曾經那位曆史上不一定真是存在毒醫——潯舒,江釋宸還會持兩分保留態度,今日發生在眼前事情,卻是讓他不得不信服了。
活死人肉白骨這句話,竟不是那些野史中瞎編。
江釋宸給林淮蘇係著扣子,內心忽然有些複雜。擁有這些醫術人,不應該耽擱在娛樂圈,甚至不應該耽擱在他身旁。
這不是他該站著舞台。
還有另一個更寬廣地方屬於他。
林淮蘇扣好扣子,滿意地收回手,掃過一眼看著他不敢說話眾人,覺得有些好笑。
“如果你們實在過意不去,可以賠我一副新銀針,具體規格,三套九針即可。”
“那副針就送你們了,死人用過針,我一般不會再給第二個人用,晦氣。”
雖然被罵了句晦氣,竇家人依舊大氣不敢出,心臟停止跳動確實就是醫學死亡了,說是死人用過也並沒說錯。
再三表示感謝,並答應會賠償針後,竇家兒女依舊覺得這賠償太少了,無論如何要塞錢。
林淮蘇好笑:“我還沒見過硬要給我送錢。”
眾人心想,他們才沒見過林淮蘇這樣,做好事不留名,連錢都不要。幾套針就換他們父親一條命,但凡是有點良心,都不可能真就這麼算了啊!就算去醫院看病也得花錢呢!
他們猜林淮蘇是哪家醫院清正廉潔、妙手仁心醫師,便說一定要去送錦旗,送感謝信。
林淮蘇:“……”
這怎麼能讓他們送,那他沒有行醫資格證事情不就暴露了嗎!
“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氣你,我沒有懷孕,我那是一時氣話……”竇雪兒一直守在竇老爺子麵前,見老爺子醒了,就在旁邊邊哭邊道歉。她是真被嚇著了。
竇雪兒是家中老幺,竇老爺子老來子,全家人捧在天上寵寶貝,平日裡被寵壞了,被單逸傑騙得團團轉,叛逆心一起,就故意說些氣話,沒想到真把老爺子氣出了毛病。
她被家裡人保護得太好,沒有經曆過生離死彆,就連親戚同事、甚至祖父祖母葬禮都沒參加過,彆說死人,就是死去小動物都沒怎麼見過,卻突然迎來了父親死亡。
她哭得聲淚俱下,老爺子也不搭理她,隻是轉過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竇雪兒二姐氣衝衝地走過來,對著她狠狠扇了一巴掌,聲音之響亮,連林淮蘇也看了過去。
“讓您見醜了。”
“雖然這巴掌是她該,但以後還是少掌耳光。”林淮蘇慢吞吞地轉移話題,“扇太重會失聰。”
“謝謝您關心。”竇家大兒子老婆立刻過去勸,而竇先生也不好意思地解釋了緣由。
“我們也不是不讓她自由戀愛,隻是那個小明星,人品確實有問題。”
“她還拿這話氣他爸,唉,真是被迷了心!”二女兒丈夫也沒忍住歎了口氣。
這一家人看起來都很和諧,也都寵這小姑娘,即便家風不錯,也難免養歪。
“你聽聽你那個‘好哥哥’到底說了些什麼!”竇雪兒大姐被勸過之後心也軟了下來,看著竇雪兒臉上紅痕心疼得緊,把手機塞到小姑娘懷裡,轉頭拉了條椅子坐下了。
竇家大嫂脾氣比較溫和,把竇雪兒牽到了窗戶邊上,讓她把錄音放出來,聽聽那個小明星在背後是怎麼說她。
“放心吧寶貝,我最愛當然是你了,等那個傻丫頭答應和我訂婚,我就給你買你之前看上那個愛馬仕好不好?你聽話點。”
“哼,你居然叫她叫得這麼親切,我生氣了!”
“是我錯是我錯,我說錯話了,寶貝彆生氣,你才是我丫頭,那個蠢女人怎麼配得上這麼可愛稱呼。”
……
“你先下去給我把那個賠錢貨給我放上來,催催催催煩死了,不知道自己開個房間上來嗎。”
“老板,我這邊還要去放竊聽設備啊。”
“你現在過去放個屁!等明天中午過去打掃時候放,不要露.出馬腳知道嗎!這都要我教!”
“嗬嗬,老板說得對,是我沒考慮周全。”
“對了,你放是有攝像頭那種吧?給我對準床,那個林淮蘇不是跟他助理睡一個房間麼,萬一拍到點什麼……”
在這邊看時間等著給老爺子取針突然被cue林淮蘇:?
你要是說這個,他可就不閒了。
竇家大兒子還在這邊陪客,看見林淮蘇視線轉過去,立刻讓他妹妹重新開個房間去聽錄音。
“不必了,就在這兒放。”林淮蘇玩著針灸布包裡剩下幾根沒用上幾根針,這玩意兒不是紮進肉裡,是針灸針最原始形狀,有小指粗細,兩頭尖尖,最早是用骨頭、砭石做,現在雖然是用鋼材,形狀還是原始模樣,看著就比較嚇人。
那纖長手指轉筆似翻玩著鋼砭,寒光跳躍在長針上,令人後背發涼。林淮蘇靠在椅子上,眼睛裡似乎有些玩味,不像生氣樣子,聽完最後一段錄音之後,對竇家大兒子道:“時間差不多了,隨我進去取針。”
“呃好!”竇家大兒子立刻站起身,把林淮蘇請進去。
竇老爺子躺在床上,上身□□著,沒有開空調,而是用暖爐烤著,整個人都映成了橙紅色。見林淮蘇進來,便要起身道謝。
“先躺著吧,還要給你拔針。”林淮蘇走到病床旁,隨手拿起一旁水杯,把取下來針都裝進杯子裡。
眾人默默看著,誰能不感歎一句這位神醫真性情。
林淮蘇並沒有將所有針都取出,還有幾根重要部分針依舊留在老爺子身體裡,這叫留針。
留針一般隻留兩炷香——也就是二三十分鐘時間,竇老爺子情況特殊,前後留了四十分鐘,因此足夠林淮蘇聽完這場家庭鬨劇了。
針灸針不能留置太久,否則容易滯針,因為人體創口隨時會愈合。
現代針大都是鋼針,比起更加柔軟銀針,這種針能夠在患者體內挺久更長時間,因此林淮蘇還挺喜歡這種材質。
第二批留針時間是二十分鐘,讓人計時後,林淮蘇便將那手指粗針砭給消了毒。
雖然知道這位神醫醫術高超,但看到這麼粗鋼針……可以說是鋼棍時候,老爺子還是有點……害怕。
林淮蘇笑了一聲:“這個不是紮進去,是給你放血。”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林淮蘇順著老爺子心經心脈,用那根鋼針稍鈍一頭走了遍,最後在幾個指尖輕輕一紮,殷紅血珠便滾落出來,眾人聽到老爺子長長舒了口氣,竟然就這麼神色安逸地睡了過去。
“走吧,已經差不多了,後續再抓幾副養心藥,調理調理,情緒不要過於激動,沒什麼大問題。”
“真是太謝謝您了。”竇家大兒子差點沒再次給林淮蘇跪下。
林淮蘇擺了擺手,出了臥室,看向了正偷偷抹眼淚竇雪兒,小姑娘被渣男騙得人財兩空,確實可憐。
“那個,神醫,這個藥方事……”
“藥方你們去正規醫院掛個老中醫號,一般不會出錯。”
竇家大兒子沒想通,人都救回來了,這位為什麼死活不願意透露身份,也不給開後續方子,心中未免遺憾。
隻是人家都幫了這麼多忙了,甚至不圖報酬,做人不能太過得寸進尺。
竇家大兒子車軲轆話溜溜轉,除了感謝,就是感謝,讓林淮蘇留他一個電話,他們竇家在很多領域都有自己產業,有任何需要,就算是要股份,竇家也願意拿出來。
他這話聲音說得不小,在場所有人也沒有半分怨言,竇家二女兒還覺得哥哥給條件不夠有誠意,老爺子雖然已經臨近退休,在業內影響力還是很大,是他們家族主心骨,交接都還沒辦完就突然去世話,對於旗下所有企業都會有巨大打擊,甚至可能元氣大傷,很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來。
林淮蘇對於這些事情並沒有太大興趣,隻是覺得,這些個當哥哥姐姐都是明白人,這家人人品也不錯,沒有白救。
他突然轉過頭,問竇雪兒道:“你現在後悔嗎?”
站在不遠處竇雪兒被大姐推過來,像個小學生似,立正站好,點點頭:“我知道錯了。”
“你錯哪裡了?”
小姑娘剛剛還在哭,一時沒轉過彎,認真想了想:“不該和父親頂嘴,不該故意氣他。”
“還有呢?”
“不、不該不聽哥哥姐姐們話,他們比我更會看人,是我識人不清,傷了他們心。”
“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