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蘅沒有接話,目光緩緩望向了江維航,江維航的神色漸漸收斂起來,連眼底原本有的幾絲倦容都消失殆儘,他似是明白了陸以蘅在證明什麼——
“這是……怎麼一回事。”
“前幾日關於宮中有兩位大人得了寒症的事您知曉吧。”
江維航點頭,心底裡有了些許不詳的揣測和預兆,他的神色帶著迷惑,可迷惑中儼然有了一個答案,隻是不敢宣之於口。
陸以蘅“啪嗒”上前一步,那步子輕緩,可聲音卻清脆:“顧卿洵已經帶著藥廬的人前往各家藥鋪和醫館,江大人要做最壞的打算,倘若——”陸以蘅的話卻適時的頓了頓,看到江維航的眼中閃過焦灼和不耐,“倘若——這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時疫……”
疫病突發,毫無防備。
“可能確定?!”江維航臉色大變打斷了陸以蘅的話,他不想承認也不希望這是真的,所以必須要得到更確切的證據——儘管陸以蘅的話的確有說服力,她並沒有著急著一進門就直言禍事發生,而是旁敲側擊,反叫江維航心生疑竇進而確信不疑。
“十之八九,天光大亮後怕是更盛,臣女懇請江大人即刻封城,避免傳染人員外流,引發舉國病症!”陸以蘅退身抱拳,話語擲地有聲。
江維航聞言手微微一顫,竟險些碰翻了桌案的茶盞。
底下的衙役們無不是神色驚恐惶惶,時疫——盛京城對這個詞彙陌生的很,很多人一輩子不見得會遇見一次,一旦大規模的爆發則意味著所有人在劫難逃甚至賠上性命,衙差們手腳冰冷膽戰心驚而頻頻後退喧鬨起來。
“都給本官閉嘴!”江維航被這些聒噪的話語吵得不甚其煩,他一拍桌案瞪向陸以蘅,“茲事體大,如若不曾上報就擅自封城,你可知本官要擔多大的罪,更何況這盛京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多如牛毛,即便本官一聲令下,也未必管得住他們的腳、他們的心。”
這的確是實話,江維航不過是個盛京府尹,不大不小的官還得看著皇親貴胄們的眼色,誰隻要心情不好溜達到了城門,他都得乖乖的讓道開門。
“等官官互通再聚成奏報、上達天聽,要多少時辰,這分秒必爭時片刻就要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倘若時疫釀出了大禍,江大人——您是盛京府尹,難道就撇得了乾係?”陸以蘅見江維航左右為難、舉棋不定,急得咬牙怒喝道,“江維航,您是盛京城的父母官,父母之名,可比天子更重!百姓仰望的哪裡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無非——無非是您一介府尹大人!”
她一把拽住江維航的臂彎將他扯到堂門口,“看看今夜萬家燈火,您再瞻前顧後、優柔寡斷,怕是明日,這府上的燈火也不複存在了!”
老百姓還自得其樂的以為過著太平日子而毫無防備,這真是可笑的景象。
江維航結結實實的愣住了,陸以蘅焦灼的臉上,目光堅毅明亮比月色還要撩灼心扉,好似連同那些字句都一下子刺入了你的骨骼血脈——
您江維航大人是父母官,父母之名,重於天子。
百姓能仰仗難道是那遙不可及的皇帝老兒嗎,不,他們能依靠的,僅僅是您這將盛京城治理的風調雨順的府尹大人啊!
好似這幾句話徒然撞到了江維航的心底裡,如同一塊巨大的岩石激起了千層浪——
“大人,大人——”外頭有衙役突然奔入堂內,“顧家藥廬的小童來了!”
顧家藥廬?
江維航與陸以蘅對望一眼,忙示意把人帶進來。
那小童氣喘籲籲滿頭是汗,可見跑得極是匆忙來不及停歇,他將手中被揉捏成皺巴巴一團的紙張交到了江維航手中:“這是方才詢查過城中八家醫館和藥鋪所整理出來關於‘風寒’症的病人以及家住情況,我家主人說,煩請江大人細看之後馬上做出定奪。”
陸以蘅心頭頓有三分安慰,顧卿洵是個善解人意的男人,他知道自己也許無法打動江大人令行禁止,所以先派遣小童將臨時搜索到的“證據”交來了這裡。
江大人一目十行,他捏著紙張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所有的病症都出奇的一致,甚至第一天還是妻子,第二日來就診的便是丈夫和兒女,顯然傳染性極強且不可預估,從頭暈目眩、乏力體虛到嘔吐不止,迸發潰血也隻用短短幾天,這才——這才是八家醫館和藥鋪的統計,還沒有涉及全城呢。
江維航額頭的汗珠“啪嗒啪嗒”滾進頸項,頓足一咬牙:“來人!傳本官之命,去兵馬巡防營告知封城門、禁出入,將消息立馬上稟六部和太醫院諸位大人議審,人命大如天呐!”
衙役領命急忙奔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