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蘅噎了口,腦中茫然片刻,好似自己被圍困於霧鳴峰城寨的半個月中,山下發生了許多翻天覆地的變化——朝廷被折子蒙蔽了雙眼,晉王暗度陳倉私相阻撓,蘇一粥數番求兵不成欲奪懷容大權被樂逾知府卓大人關進了牢獄,而陸以蘅他們呢,被困山野、彈儘糧絕眼看著這場所謂的剿匪便要功虧一簣、無妄逃生,卻突然——在天狗食月之際,出現了轉機。
陸以蘅其實還沒有將所有都理出個頭緒,男人的手指順著自己的手腕將一直攥緊的拳頭輕輕揉撚開,她的指甲死死卡進了血肉而渾然不覺,那是陸以蘅今晚原本赴死的決心,混著血水顫顫巍巍,全是她未敢鬆懈的半分緊張神誌。
“那您——您是怎麼會——”
怎麼會來到偏隅?
怎麼會請了救兵?
怎麼會掐算著時辰的衝上山野?
怎麼會知曉他們所在和敵營位置?
漫山遍野的火光長龍如有數以萬計的官兵,幾近縈繞了整座霧鳴峰,耳邊響起的金鼓和哀鳴,飛濺的殘肢和血漿,以及還沒從耳膜中遠去的耳鳴和眼瞳中退去的暗色叫陸以蘅腦中混沌難辨。
眾軍剿收賊營下得山去時,正夜儘天明朦朦朧朧,而順寧府衙卻一片燈火通明,衙差官兵們裡三排外三排的牢牢把守戍衛著,定睛瞧來便可發現,這些嚴正以待的官兵並非順寧府中衙役也非兩省旱營,而是——嵇陰大營掌管了整個順寧府。
陸以蘅咋舌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火把光影交疊之間模糊的兩個身影,蘇一粥和邱廉正帶著小隊躍馬而下,小將軍眼睛尖頓時都發了亮丟盔棄甲的衝了上來:“陸副將!”他高聲大呼,眼底裡是遮不住的驚喜,才剛湊近就發現那姑娘瞧著蒼白虛弱有驚有疲卻滿身是血也不知道身上是多了何等傷口,他伸手不是、縮手不是,駭得呆立一旁不知所措。
倒是跟上來的邱廉替他開了口:“陸副將能平安歸來便是天大的喜事,這段時日來可把小將軍給急壞了,朝廷裡的求兵推推拖拖半個月都沒到,這小子都急的衝進懷容旱營搶大印去了!”
蘇一粥嫌棄的白了邱廉一眼拳頭就錘到了那人肩窩,如今這兩人之前的嫌隙沒了,反倒是多了幾分出生入死的損友交情,邱廉呢沒生氣,大大方方的笑,儘是對這幾日憋屈煩悶的紓解。
“你帶上山的人都如何了?”蘇一粥可不搭理邱參將,這次剿匪大軍死傷無數他們都還沒來得及清點損兵折將。
“原八百餘人,隻是今夜惡戰過後,餘下三百。”陸以蘅抿著唇不含糊,當初被困在城寨尚有千餘,隻可惜條件惡劣缺少醫藥,白白枉死百餘病重傷員。
邱廉眉頭緊蹙狠狠捶了下掌心,那些埋骨荒山的,何嘗不是忠義之士。
“我和蘇將軍當日被困越嶺峽便知出了事,我等所剩三千餘人退回了樂逾府尋求卓大人和朝廷的幫助,奈何庭寄久傳不回,我也曾書信給周遭府衙卻石沉大海,嗬。”現在想來,的確是自己,荒誕可笑。
結果呢——說到結果,邱廉忍不住乾笑,他們幾個莽漢擅闖兵營鬨了羞人的大笑話還險些叫人抓了把柄。
陸以蘅寬釋的拍拍他肩頭,心知這些人是不得不為,也曾揪心擔心被圍困霧鳴峰的他們才出此下策,怎忍心怪責,她抬眼倒是瞧見這裡外都被包了三層的順寧府衙著實怪異,扭頭指著遠處幾個被五花大綁看不清麵目的人:“他們是誰?”莫不是山上綁下來的賊匪。
“還不都是那些妄圖逃竄的兩省官員。”蘇一粥嗤之以鼻,方才他和邱廉疾馳而回就是連夜綁了這些“過街老鼠”。
陸以蘅張了張口頓又有疑惑浮現,既然蘇一粥和邱廉原本都被關押在樂逾府衙的牢中,今夜是如何得知風訊又出了牢籠反而將所有妄圖逃跑的賊人們擒拿到手呢?
蘇一粥撇了撇嘴角嘀咕:“姓卓那糟老頭子若是現在站在小爺麵前,小爺還是恨不能砂鍋大的拳頭直呼他臉上!”他揮揮手,說的是當時卓遠悻悻然的嘴臉把他們從懷容大營押解回程丟進大牢的事兒,那知府大人眼明心清將一切看的明明白白,他說——
蘇小將軍,就憑你們想要剿這官僚的貪贓枉法,斷去賊寇的財源財路,還不夠格。
您瞧瞧外頭。
外頭?
蘇一粥隻看到遮天蔽日的黑暗和孤立無援的處境,然後,他瞳孔一緊縮就見到了微弱燭光處款款而來的五彩雀羽,男人的腳步極輕,絲線拖曳在地惹起明塵輕揚,月白織金透過燭火的芒色,雀羽漾出美妙絕倫雲海纏綿的漣漪,他乘著月色而來,卻分明,豔若灼陽——
那盛京城最富盛名的,鳳小王爺,駕臨樂逾府衙牢獄,風塵仆仆卻不見一絲疲態,腳邊的黑貓如同暗影裡蟄伏的妖孽嘶著聲吐著舌,一瞬躍在那男人臂彎,居高臨下、俯瞰眾生。
蘇一粥屏氣凝神,驚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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