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到林山不間歇的皆是三大營的兵卒,鬨騰得整個順寧不得安寧,不少百姓正蜂擁趕來府衙,這點陸以蘅還覺得奇怪。
“哦,那是卓知府昨晚擬了布告,奉小王爺的意思要歸田還民,”蘇一粥解釋,這些年不少富甲仗勢霸了農民的田地,“隻要拿著當初的田契、地契來報,經查核實便當日退還。”一開始不少老百姓都呈觀望狀態,畢竟莫何順寧就是天子的話都可以斟酌三分,如今突然說要退田還民,誰信?
卓遠派了幾十人大街小巷的叫喚這才將消息散了出去——對,就連張敬張知府都被“拖下水”——
老頭子一早上給那知府大人備好金鑼,說著,順寧是您老的地界,作為順寧最大的父母官您應一馬當先的去布告,老百姓才會信你啊——
張敬當時氣的是吹胡子瞪眼,可哪裡奈何得了卓老頭,隻好跟個當街叫賣的小販似的,敲鑼打鼓去“宣傳”。
“糟老頭子挺會磕摻人。”陸以蘅聽罷笑的是前俯後仰。
從半山腰望去可見這山底的城郭繁榮無暇,一片大好河山、人間百態,卻隻是烏煙瘴氣下的縮影。
蘇一粥揮手示意正在山上搜索的行隊去往霧鳴峰。
“這次剿匪算得上成了大半,”小將軍拍拍甲袍,隻要到此為止不往下查,匪賊們已經束手就擒,官吏們也抓了不少貪贓之徒,“你我這也是,‘功成名就’啊。”他話是這麼說卻全全然是自嘲。
陸以蘅無奈苦笑,這“功成名就、凱旋而歸”失去了初時的風發意氣,反而生搬硬套的叫兩個人都膈應。
如今兩省各派遣旱營兩千精兵與原本剿匪大軍所剩的三千人正漫山遍野逐步的搜索,以免有未察的小城寨成為漏網之魚,除了被押解下山的草莽匪賊外,還有不少是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百姓。
“這些大多是被賊匪搶掠之人,還得登記核實後遣送回家。”臨山的鎮甸飽受侵擾,不少良家婦女被奸*淫擄掠皆是常態,窮苦人家告官無門便是妻離子散、白首難送,而過往的商客們若是沒有打點好這一行路上的官衙,就免不了在官道上也會遭受打劫,更彆說你要走那捷徑山路。
陸以蘅不禁頓足,有老有少、喜怒枉然——若不是她親眼所見,怕難以想象山高皇帝遠的十萬大山處究竟能囂張狂放到何等境界。
她長長歎口氣,正蹣跚行過身邊的老叟腳下石子打滑險些絆倒,陸以蘅忙不迭搭手攙扶,才發現那老頭兒年過知命,一條腿瘸著一隻眼瞎著,手心裡抵滿了老繭。
老叟心慌忙爬起身道謝。
陸以蘅擺擺手,前頭就傳來了蘇一粥的叫喚:“陸以蘅,可快些!”怎麼磨磨蹭蹭的。
陸家姑娘忍不住腹誹都當將軍的人了,性子急躁沒點兒沉澱,她正要快步趕上,臂彎突的一緊被形容枯槁的手給死死握住了,正是方才那位老叟。
他渾濁的眼睛下意識的瞪大,在陸以蘅臉上不斷探究打量,甚至伸手不置信抹了抹摸眼角,老人家的手心帶著幾分發燙顫抖。
“陸、陸以蘅……”他乾癟的唇角動了動,“你是……你是陸賀年的女兒嗎?”他似好半晌才問出那麼一句。
“正是,老人家,認得我父親?”陸以蘅詫異,極是莫名。
老頭子舔了舔乾涸的嘴角,抓著陸以蘅的手霎然鬆開,像一瞬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陸家的幺兒,你是陸家那個送回南屏的陸以蘅……”他不知是激動還是感慨,一時之間無言開口。
“老頭兒,你是誰?”蘇一粥跳腳奔下山來聞言和陸以蘅對看一眼,怎麼這千裡之外的荒山野嶺裡還有人是故交?
陸家姑娘名不見經傳,自然不是人人識得,可是她的父親是當年赫赫有名的南屏陸家魏國公,深受先皇帝和太皇太後的倚重,若說起往日昌盛,那也算得上是占了半部分的大晏風華錄,而後所牽扯的密案也是人儘皆知。
老叟話不多,陸以蘅索性將人給請去了順寧府裡。
清茶淡茗,這才知道,原來老叟姓孔名評,年輕時便是陸賀年手底下的兵卒跟隨他出生入死,十年前因為受了重傷離開戰場回到老家經營小本生意,由於脾氣倔強不滿給莫何順寧的府衙上交過路打點而遭了賊人的搶掠,隨行的八個侍從都被殘忍殺害,他如今半個瞎子又是瘸子實在無法和賊人拚命,這不,當牲口似的給關了兩個月才知道朝廷裡派了剿匪大軍,如今,是來救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