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 大夏天裡山中蛇蟲特多, 都把腿綁上,綁緊了, 一點皮也露不得!”
進山之前, 身為山貨行當老前輩的樂伯反複地叮囑隨行的幾個年輕後生, 叫他們老老實實地把腿紮上。這樣, 走在雜草叢生的山道上的時候, 他們就不會被蛇蟲猝不及防地來上幾口, 然後悲慘中毒、躺地不起。
司冬墨迅速綁好了自己的腿部之後, 又蹲下來,幫著祁硯去紮好他的褲腿。
祁硯是第一次作為人形進山,對他們綁腿的手法完全摸不著頭腦,有些窘迫地蹲在原地,不知所措。
幸好司冬墨很快走了過來,半跪在地上, 仔仔細細地幫他包裹嚴實, 還謹慎地檢查了一圈,確認無漏洞之後便輕輕拍了下他:“可以了,咱們走。”
“嘿嘿……”祁硯聽到阿進在自己身後偷笑, 還衝哥哥擠眉弄眼,一臉八卦的模樣。他乾咳兩聲,然後跟著樂伯往前走去。
對於進山隊伍裡多出來的新人, 樂家兩兄弟都是見過的, 而樂伯是頭一次看到祁硯, 這位熱心腸的大叔樂嗬嗬地同這個俊俏的少年講著山裡的事情。
什麼時候采什麼果子,什麼時候能弄到哪種動物的皮子,樂伯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們這行人采集的對象以果子和草藥為主,偶爾也會打些小獵物。但樂伯告訴祁硯,這山裡采貨的人其實分為很多個種類。有的專門獵殺較為大型和凶猛的異獸,這種被稱為異獸獵戶,也就是老康那樣的獵人;有的則專門采集草藥,比方說村裡赤腳大夫的徒弟們;還有的隻專門采集某一種山貨,比如參客。
“至於老夫我啊,當然是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會一點,‘山貨雜學家’啦!”樂伯開玩笑地說著。
祁硯也脆脆地笑了起來:“樂伯您什麼都懂,這是‘百事通’啊!”
“哈哈。”被可愛的少年誇讚,老大叔很是受用地晃了晃腦袋。他說:“後生啊,這山裡邊的寶貝可多,上次咱們進山弄了些乾貨,這回還是去采鬆子。到時候一人拿一套腳紮子綁在腿上,噗噗地爬上樹,要爬好幾十丈高,一直爬到大鬆樹的樹頂上才能采得到鬆果!”
“這麼高!”祁硯吃了一驚。他以前沒見過采鬆子,還以為隻是爬到大概十幾米的地方就可以摘到手,不曾想這鬆子居然在那麼高的地方。也難怪,這裡的鬆樹都是上百米高,比地球上的鬆樹要高大得多。這樣一路爬到頂,豈不是非常危險?
“往年每年進山,都有人不小心從鬆樹上落下來,就算摔不死也得半殘廢。唉,這一行當是個危險活兒,哪怕不被野獸吃掉,也保不齊會自己把自己作死……”
樂伯幽幽地歎了口氣,沙啞的嗓音中似乎有些哽咽。祁硯低下頭,他知道這古代沒有所謂的教科書,更沒有什麼係統的安全防護措施,所有的經驗都是從老一輩那裡一代一代地傳下來的,可謂之言傳身教。
在山裡跋涉了快大半天,直到日頭偏西的時候,他們終於抵達了一片鬆林。仰頭望去,上麵是看不見儘頭的參天大樹,層層疊疊的密集樹葉把樹乾的上部嚴實地遮擋住。
“來,趁著天還沒黑,先上去采著試試。”
阿進不由分說便穿上了用於攀爬樹乾的特製腳紮子。這種特殊的“鞋”就像鉤爪一樣,能讓人的雙足扒在鬆樹粗糙的樹乾上,不會輕易下落。
“來嘿嘿,看我給你們表演一個‘垂直上樹’。”
阿進自告奮勇要給新加入的美人做示範。他背上背一根粗竹竿子,來到其中一棵樹下,在周圍的地麵上觀察了一圈。
“嗯,這底下有掉落的鬆塔,上麵的肯定也都成熟了。”
說著,他便摩拳擦掌了一番,又在原地呼呼哈嘿地喊了幾聲壯膽子,接著便朝著大樹乾飛撲過去,像隻考拉熊一樣抱在上麵,吭哧吭哧地就開始往上爬。
“小心腳底下,眼睛盯著樹上!”見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樂伯擔憂地站在樹下不斷地叮囑,“專注點!”
“老爹你就放心吧!”阿進大笑著,像猴子一樣嗖嗖往上爬,“您呐,就等著在樹下接鬆塔吧……啊呀!”
正笑著,半空裡的男子在粗糙的樹皮上一腳踩空,猛地滑了一下,把樹底下的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阿進,你這個娃子,怎麼這麼莽!”樂伯氣得直跺腳,“給我看著樹上麵!”
“哎哎,好,好,知道了……”阿進心虛地笑了笑。再往上越爬越高了,就連他的笑聲也漸漸隱沒在高高的樹葉中,再也聽不見了。
采鬆子真的很危險。祁硯看阿升手裡提著的腳紮子,那種特殊的“鞋子”純屬手工製作,上麵有很多肉眼可見的修補痕跡。穿著這簡陋的裝備往百米高的樹上攀爬,這事兒確實需要相當的勇氣和技術。
“窸窸窣窣……”
鬆樹間活動著的生物,不隻有他們這幾個人類。
比如說——
“鬆鼠!”
司冬墨瞅見了從樹林間一閃而過的小巧身影,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鬆鼠是鬆樹上的小動物,它主要以鬆子為食,也是采鬆果的一把好手。不需要像人那麼麻煩,鬆鼠天生就會采鬆果,在樹林中來去自如。
鬆鼠膽子挺小,它在遠處的樹上瞅了瞅地下的幾個人類,然後抱著自己的鬆果嗤一下跑遠了。
“梆,梆——”
忽然,從上麵傳來一陣敲擊樹乾的聲響。樂伯打起精神來,示意他們退後:“阿進要拿竹竿子敲鬆塔下來了,你們都站遠點,小心砸著腦袋。等他敲完了,我們再上去撿。”
不多時,隻聽一陣“劈裡啪啦”的細響,碩大的鬆塔從樹頂上被打落了下來,紛紛向著地麵墜落而去。
由於密集樹葉的遮蔽,他們看不到阿進的動作,隻有一陣又一陣的“鬆塔雨”從上方降下,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
“數量差不多了,他應該采完了。”
熟能生巧,樂伯隻掃了一眼掉落在地的鬆塔數量,便能知道阿進在樹頂上的“工作進度”。
“一棵鬆樹大概能采一百多顆鬆塔。身手熟練的采摘者,一天能爬十多棵鬆樹,采一千多顆鬆塔。鬆樹長得慢,每次不能把鬆塔全部摘完了,還得留一些在樹上,給鬆鼠吃。”
祁硯驚異於這個時空的普通農夫也有“可持續發展”的理念。采一半留一半,絕不開采殆儘,趕儘殺絕——或許這就是山貨行當裡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規矩,是一代又一代山中人流傳的默契。
過了一刻鐘,阿進從樹上氣喘籲籲地倒退著爬下來。下樹比上樹還要艱難,阿進的體力已經大量消耗,落地的時候身上前後的衣衫已經儘數透濕。
“累死了。”狠狠地喘了幾口氣,阿進一屁股坐到地上,下一秒就尖叫著跳起來:“我的老天!疼死我了!”
祁硯一看,發現他正好一屁股坐在了一顆硬邦邦的鬆塔上,上麵硬邦邦的紋路硌得他齜牙咧嘴。
樂伯在他屁股後邊拍了幾下,“傻小子,去那邊坐著休息。”
剩下的人則把阿進從樹上敲落下來的鬆塔撿進袋子裡裝好。摘完一棵樹之後,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去,他們便拾掇拾掇,在林子裡生起火堆,準備夜間露營。
祁硯跟著司冬墨去撿拾柴火。夜晚的樹林子格外陰森,四處都是奇怪的蟲鳴,偶爾還有刺耳的鳥叫聲。他緊緊地跟在男人身後,不住地回頭張望,生怕自己的身後突然躥出一隻什麼怪物來,給他的脖子來上一口。
“祁硯,你走在我的斜前方吧。”司冬墨見他緊張得幾乎草木皆兵,便把他拉到自己的左前方走著。這樣一來,司冬墨既能夠給他看路,又能警戒後方。
“司冬墨,你覺得今晚會有危險嗎?”
“說不準,如果你指的是畫皮狼的話。上次狼群出現的地方離鬆樹林相當遠。不過,根據弘兒上次的遭遇來看,畫皮狼會偽裝起來在山林裡遊走,並不局限於它的老巢。”
“唔。”祁硯皺起眉頭,感覺事情並不簡單。畫皮狼不但會打伏擊,還會打遊擊,真是成了精了。
拾到足夠多的木柴之後,兩人迅速折返,回到了營地附近。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打獵,便就著從家裡帶來的乾糧和肉還有果脯零食,圍著火堆匆匆吃了起來。
“哎……哎呦我的老哥啊,輕、輕點兒……”
阿進躺在自家兄長的大腿上,一邊承受著哥哥手法任性的按摩,一邊哼哼唧唧,嘀咕個不停。
“臭小子,讓你逞能,爬得那麼快。”阿升小心地給他捶著腿,揉捏背部和肩膀上的肌肉,“今天不給你‘修好’,明天你就彆想上樹了。”
“哎呀我的哥,就你這按法,我沒傷都能被你按出毛病來!輕點,疼疼疼嗷……”
阿進痛得呼哧喘氣.一旁的樂伯給他遞了一小把草葉,讓他嚼著吃了。
“明天還要爬幾十棵樹,好好歇著吧。”
阿進一邊吧唧吧唧地嚼著藥草,一邊笑嘻嘻地對父兄說道:“其實今兒個運氣可好,我一路爬到樹頂上去,都沒有看見鬆樹仙兒。”
一聽他這話,氣氛忽然凝固了起來,樂伯和阿升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擰起眉頭。祁硯和司冬墨對望一眼,他們兩個都沒有聽說過什麼叫做“鬆樹仙兒”。
祁硯好奇地問了一句,“請問,什麼叫作鬆樹仙兒呀?”
“呃……”樂家父子對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祁硯隱約覺得這事兒有點不簡單,剛想著不問算了,阿進撓撓腦袋,又開了口:“其實吧,這也不是啥秘密,我就是怕說了之後你們會害怕。”
“害怕?”然而,他這樣一說,祁硯倒是更想聽了。阿進乾咳一聲:“嘿嘿,今晚也沒什麼彆的事,要不我給你們講講鬆樹仙兒的事情……”
祁硯乖乖蹲坐在阿進前麵,豎起耳朵準備聽故事。突然——
“沙沙沙……”
從他們身後,傳來了一陣突兀的窸窣聲。幾個人立刻回頭,司冬墨更是一瞬間繃緊了神經,祁硯瞥見他袖口下的一抹寒光——他的右手已經緊緊地按在了刀刃之上,隨時準備出擊。
“有東西在那邊。”阿進低低地說著,收起了笑意。
是畫皮狼嗎?祁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片幽深的黑暗。現在他們這裡有五個人,畫皮狼那一夥不知有幾隻狼,從黑暗裡悄悄地摸索過來,還真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就在這時,祁硯眼角裡瞥見樂伯的腦袋好像突然變大了一圈,他驚得抽了口氣,那鼓起來的“腦袋”也動了一下,卻是一個毛乎乎的家夥。
再仔細一看,那居然是一隻小動物趴在樂伯的腦袋上。樂伯伸手到頭頂上,拍了拍那小動物的身子,小東西立刻從他的頭上跳了下來,嗖嗖跑進聲音發出的樹叢裡去。
“樂伯,那個是……”
“彆怕,這是我帶來的小呆。”樂伯解釋道。不多時,那隻棕色皮毛的小熊從樹叢裡顛兒顛兒地跑了出來,衝著樂伯連連揮舞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