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司冬墨這麼想,祁硯自己也覺得自己的體型變大了一些。說不定再過些日子,自己就沒法像現在這樣穩穩當當地站在他的手心裡了。這麼想想,還覺得有些遺憾呢。
“這鬆塔,是你從樹頂上打下來的吧?”
司冬墨指著地上散落的鬆塔,問道。
“咕嘰。”鳥兒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就見男人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忽然開口道:“祁硯,你是不是用了什麼法子,學會了鬆鼠的本事?”
哇,這都看得出來?
小鳥睜大了淺碧色的眼睛,但還是懵懵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男人輕輕一笑,摸了摸它的小腦袋,“阿進說過,靈獸往往都有著特彆的本事。看來你的本事就是學會其它異獸的本領,對吧?昨晚上在下山坡之前,你吹出了火球,又吐出毒液,還能敲碎地麵,這應該都不是你原有的本領。最起碼我知道一個——那個透明的毒液,應該是從巨無貝那裡學來的。”
祁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這個司冬墨,看起來沉悶老實,但觀察能力相當的敏銳。
“……所以,你剛才叫我捉住鬆鼠,也是為了學它摘鬆塔的本事?”
男人琢磨了一會兒,這時樹上已經傳來了沙沙的聲響,樂家父子從頂上陸續下來了。司冬墨前去扶住他們,讓他們安穩著地。
“哎,墨哥啊,你醒了?”
“醒了。眼看著都過了中午了,來找點吃的。”
“我包裡還有乾糧,要不先吃點?”
“啊,沒事兒,我的還沒吃完。”
他們撿拾了地上的鬆塔之後,便拖著袋子往下一塊地方走去。樂伯年紀大了,采了一上午已經筋疲力竭,這時候正好把腳紮子借給司冬墨,自己則坐在樹下開始整理起來。
他埋頭收撿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哢噠哢噠的聲響。抬眼望去,正看見一隻紅色的小鳥用翅膀抱住一個鬆塔,尖嘴快速啄擊,把堅硬的外殼打裂開來,把裡麵的鬆子剝出來。
鬆鼠吃鬆子靠的是自己的尖牙利齒。但雛鳥沒有牙齒,學到的剝殼技藝便順勢轉移到了它的嘴巴上,依靠著尖嘴的啄擊來剝鬆仁。它哢噠個不停,剝得又好又快,不出一刻鐘身邊便落下了一堆零碎的外殼,而剝好的細嫩鬆仁則工整地堆在了另一邊。
“喲,你這小鳥兒,動作還挺利索。”樂伯笑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鬆塔,“這東西剝起來不比杏仁兒、腰果之類的容易,我們每年采的鬆塔都要送到老譚家,請他們幫忙。要自己動手剝的話,那是麻煩得很呐……”
確實麻煩,不過現在祁硯已經有了鬆鼠的剝殼技能,再勞動起來可是輕鬆很多。他們一邊摘,祁硯便一邊剝殼,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也能夠減輕司冬墨帶回去的鬆子的重量,畢竟鬆塔的大部分重量都在於它的外殼,而不是其中間的鬆仁。
一行人在山中鬆林處足足待了四天。臨到打道回府前的那個夜晚,他們圍著火堆吃著烤魚、野兔和乾糧,喝著山裡的泉水,喜滋滋地數著鬆塔。
“一千一千又一千……”
阿進饒有興致地揀了兩個鬆塔拿在手裡,也不怕外殼紮手,在掌上倒來倒去。他嘴上掛著掩藏不住的笑容,戳了他哥一下:“哥你說,要是我們從鬆樹上摘下來的不是鬆塔,而是一個一個的銅板,那該有多好呀!”
“嗨!想得美,要是這鬆樹頂上真的長的是銅板,這十裡八鄉的村民不都跑過來搶,哪裡還輪得到你來采?隻怕這山坡都要讓人的鞋子給踏平咯。”
“唉。”阿進耷拉著腦袋,掂了掂手裡的鬆塔,歎了口氣,“賺錢難,賺錢真難!”
司冬墨笑道:“阿進,這鬆塔雖然不是銅板,但可以換成銅板呀!”
“那倒是。”阿進聽他這麼一說,盯著鬆塔又嘿嘿笑了起來,“這鬆仁的價錢,在乾貨裡算得上是最高的之一,也不枉費我們花這麼大的精力專程進山來采。這剝好的鬆仁,一斤可以賣到好幾十個銅板呢!”
“這麼值錢啊……那如果鬆樹沒有這麼高大、難爬,是不是就會有很多人也進山來采鬆塔了?”
在鬆林待了四天,這附近除了他們幾個以外,竟然沒有任何其他山民前來采摘鬆塔。司冬墨好奇這個問題,而阿進則露出了略微得意的神情,把鬆塔扔回到了布袋子裡,然後一臉神秘地對司冬墨說道:“墨哥呀,其實這采鬆子,有了腳紮子、會爬樹就不難,但為什麼采鬆塔的人卻這麼少呢?因為啊,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很重要的原因……”
話說一半,阿進又賣起了關子。樂伯乾咳了一聲:“阿進。”
“哎,爹,你看咱們反正都要走了,講一講也沒關係吧?”
司冬墨看看他們倆,“到底是什麼事兒啊?看你們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難道是很危險可怕的事情嗎?”
阿升瞧了父親一眼,支吾道:“呃……也算是吧。采鬆子的人麵對的最可怕的東西,除了不慎從樹上摔下來以外,還、還害怕看到‘鬆樹仙兒’。”
樂伯喝了口水,淡淡道:“也罷,反正……現在那種事兒出得也少了,給你們講講也無妨。”
他指了指樹頂上方,“以前,這鬆樹林子還沒有什麼人來的時候,有些樹的樹頂上會成為碧冠鬆鷹的居所。那是一種非常凶悍的鷹,渾身是棕紅色的羽毛,頭頂是碧綠色,個頭非常大。而且,吃肉,吃各種小獸,野雞兔子田鼠之類,甚至是……小孩子。”
說話間,樂伯的夜間熊小呆也從他的包裹裡爬了出來。小熊手裡捧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鬆塔,塞進嘴裡咬了幾下,發現並不好吃,便隨手丟在了一邊。一抬眼看到司冬墨的頭頂上站著一隻火紅色的小鳥,小熊興致勃勃地鑽了過來,炯炯有神地盯著司冬墨的頭頂。
司冬墨隨手抱起小熊,讓它老實趴在自己懷裡,以免突然撲向小鳥。小熊有些害怕地看著他,但又不敢掙紮動彈,隻好用小爪爪緊緊地抓著男人的衣衫,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樂伯繼續講道:“這碧冠鬆鷹白天在樹林間抓走小動物當吃的,晚上就在樹頂的鳥巢裡睡覺。可是有一天,有人從山外進來采山貨,他們摘野果、挖野菜,還爬到鬆樹上用竹竿子敲鬆塔。由於害怕自己的巢穴被采鬆塔的山民打落,鬆鷹便從樹上對人發起攻擊,把爬上樹來的人推下去,或者用利爪抓傷他們的臉。”
“一開始人們因為怕被鬆鷹打傷而不敢接近鬆樹,但後來他們摸索到,這碧冠鬆鷹雖然凶猛,卻也有明顯的弱點。山下的村子裡常種有蛇肚花,蛇肚花的花香對人來說是無害的,然而碧冠鬆鷹卻對它幾乎毫無抵抗力,聞到這種花香之後便會暈死過去。”
蛇肚花?祁硯想起了司冬墨家田埂邊上種的那一圈大花朵。看來不隻是司冬墨,這一帶的很多村民都往家裡田地的周圍種上了這種大塊頭的怪花。
“人們把蛇肚花的汁液抹在自己身上,然後再爬到鬆樹頂上,用這種方式來迷暈或者驅逐鬆鷹。碧冠鬆鷹發覺了這一點之後,由於忌憚蛇肚花的香氣,它們對於爬上樹來敲鬆塔的人無可奈何,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接近自己的巢穴。直到有一天,它們想出了一個損招。”
司冬墨微微蹙眉:“什麼損招?”
“碧冠鬆鷹喜歡抓山雞兔子一類的小東西到巢穴裡吃。它們吃肉有個習慣,喜歡把獵物的肉吃得一乾二淨,再把一整副骨架全部剔出來,完完整整地扔掉。
為了防人上樹,它們把吃光了的小動物骨架懸掛在樹頂上。人一爬上樹,看見樹上掛了一副骨頭,可就嚇得不輕,從樹上滑下去、摔在地上了。”
司冬墨忽然輕微地一怔。
“樂伯,村民乍一看到骨頭肯定覺得驚慌,但說到底,兔子老鼠之類到底隻是小動物,它們的骨頭還不至於把人嚇得一直不敢上樹。”
“嗯……”樂伯微微點頭,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司冬墨,“沒錯……這樣的招數也隻防得了一時,人們很快就知道,那些掛在樹頂的骨頭不過是鬆鷹拿來嚇唬他們的幌子了。”
聽到這裡,祁硯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就聽樂伯繼續說道:“碧冠鬆鷹看到小動物的骨頭不足以嚇退采鬆塔的人們,於是有一天,它們悄悄飛進了山下的村莊,叼走了村民的小孩子……”
樂伯猛地喝了一口涼水。他的兩個兒子也都低著頭,不出一聲。司冬墨輕輕一顫,從他的眼神裡祁硯可以感覺到,男人已經猜到了事情的末尾。
樂伯沉聲道:“有一天,采鬆塔的人爬上一棵鬆樹。當他扒開樹葉往頂上爬去的時候,他看到一副人的骨架正高高地掛在樹冠的最上方,骨頭臉正對著他,身上還掛著小孩子衣服的碎布,隨著風的吹動而擺啊擺……”
祁硯抽了口涼氣。大晚上的,山林子裡陰風陣陣,鳥兒嗖一下躲進了司冬墨的頭發裡,肥嘟嘟的身子有點發顫。
“人們闖進鬆鷹的領地,鬆鷹就吃掉人的孩子。唉……”樂伯歎了一聲,搖搖頭,“當發現孩子被碧冠鬆鷹叼走吃掉、屍骨還掛在樹上之後,山下的人們悲痛欲絕,憤恨不已。他們集合了村裡所有的壯年勞力,點著火把,拿著棍棒,一棵鬆樹一棵鬆樹地爬上去,把鬆鷹的鳥巢全部打落,把窩裡麵的鳥全部趕走或用箭射死,把未孵出的鳥蛋都統統扔到地上摔得稀爛。直到這一片鬆林裡再也沒有碧冠鬆鷹為止。”
故事的結局聽得人心情十分沉重。司冬墨靜默了一會兒,問:“那麼,鬆樹仙兒指的是……?”
樂伯歎道:“碧冠鬆鷹吃人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如今這一片樹林裡已經再也見不到鬆鷹了。這麼多年來,樹上被鬆鷹掛著的小孩骨頭也被村民收回去了一些,但依然有些收不回來的骨頭或者小動物的屍骨還殘留在樹上。
曆經風吹日曬之後,一些鬆樹的枝丫逐漸折損或者斷裂,樹枝上麵掛著的骨頭也搖搖欲墜。有時候人一上樹,冷不防一陣勁風吹過,隻聽啪嗒一聲,一具骨架從天而降,撲到人的臉上,得把人活活嚇死。”
“這樹上掉落或者殘留下來的骨頭,就被稱作‘鬆樹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