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落霞鎮上萬裡無雲,陽光明媚。祁硯、司冬墨和阿進作為趙師傅一方的證人前往衙門的公堂,等待著官府的判決。在他們和獸館那方分彆陳述完證詞之後,官府不出意外地判了趙師傅一個“偷盜他人財產”的罪名,強令他將小珍寶龍歸還給獸館。
但因為老人主動“認罪”、表示願意歸還“贓物”,並在收養期間對幼龍進行了精心的照顧,這才將功抵罪,不作刑獄或金錢處罰。
在宣判之後,祁硯等人向著趙師傅看去,隻見他沉默地低垂著頭,對自己的“偷盜罪”供認不諱。他跪在原地,乾瘦的手掌裡緊緊牽著幼龍的小爪子。
懵懂無知的小寶並不知道自己即將麵臨著什麼,它對於在公堂上長時間的站立感到極為不適,忍不住焦躁地甩動著尾巴,一雙小胳膊抱緊了老人的腿,在他身上躁動地磨蹭起來,發出嗚嗚呀呀的低鳴聲。
“肅靜!”
聽見幼龍不安分的吵鬨,負責判決的法官猛地拍了一下桌案。這突然的一敲嚇得小寶立刻呆住,一雙綠色的大眼睛驚恐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鑽進了老人的懷裡,嗚咽了起來。
“乖乖,小寶不怕。官老爺嚇唬你呐。”
趙師傅低低地哄勸了它一會兒,小寶安靜下來,用小爪子擦拭著哭紅的眼睛,戰戰兢兢地望著庭上的官員們。
法官在搖頭晃腦地又念了一大堆有的沒的律法條例之後,他又梆地敲了下錘子,複述了一遍最終的判決結果,並往趙師傅的麵前扔了一張判決書。
趙師傅撿起那張判決書,有人給他拿來了紅泥。他磕磕巴巴地看了一遍上麵的文字,便在衙役不耐煩的催促之下伸出了右手,在文書上顫巍巍地摁下了一個手印。
小寶趴在他的懷裡,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摁手印的這一幕,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著。它對決定自己命運的這場判決一無所知。目睹老人摁下手印,小寶也學著他的動作,伸出小爪子比劃了幾下,似乎還覺得挺好玩。
判決書一簽,守在堂內的衙役們立刻前去執行宣判結果。兩個高壯的衙役走到趙師傅的身邊,利索地拉開他的胳膊,把幼龍從他的懷裡生硬地拉拽了出來。
“嗷,嗷嗚?”
小寶不明所以,看著兩個麵無表情的男人把自己從老人懷裡拔出去,它慌亂地衝趙師傅叫了起來:“嗷噢嗷噢!”
趙師傅卻隻是低著頭,不敢看它的眼睛,也恨不得把耳朵捂住,不聽幼龍驚慌的號叫聲。老人枯瘦的一雙手絞得死緊,他極力繃著自己的臉,牙齒咬得嘴唇都裂開,強忍著不讓自己的表情崩潰失控。
見老人無論怎樣也不願看向自己,小寶驚呆了。它不死心地嗷嗷叫了幾聲,眼瞧著衙役抱著自己越走越遠,慣來疼愛自己的趙師傅卻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幼龍終於明白了發生的事情,恐慌起來。
“嗷噢!”
小寶大叫一聲,忽然揮動前爪,一巴掌打到了抱著它的衙役臉上。趁著那衙役疼得大叫的時候,它從那人強壯的胳膊裡跳了出來,向著趙師傅拚命地奔去。
“嗷嗷噢!嗷嗷噢!”
幼龍後腿著地,搖搖晃晃地朝著老人跑去。衙役們急忙提著棍子前去阻攔。但小寶動作非常靈活,它從衙役們之中匆忙地躲閃奔逃,竟憑著一股巧力接連絆倒了好幾個衙役,還啊嗚一口咬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還未下堂的法官聽見了響動,回頭竟見幼龍在堂上東奔西跑,還把衙役摔得四腳朝天。他氣得一拍桌子,怒喝道:“大膽刁龍,膽敢在公堂之上胡鬨,還不快給本官拿下!”
呼啦啦一下,堂上的衙役們得了號令,全部揮舞著棍棒朝幼龍圍堵了過去。看見一人掄起棍子砸向小寶的腦袋,祁硯急得喊了一聲,“小寶小心!”
幼龍聞聲,腦袋往反方向一偏,掄來的棍子落空了。祁硯剛舒了口氣,卻被看守著自己的衙役猛推了一把,語氣不善地嗬斥了一句:“你們是要造反嗎?老實待著,閉上嘴巴!”
祁硯抗他不過,隻得呆在原地。幼龍在院子裡胡亂地奔跑逃竄,終於敵不過對方人多勢眾,被揮舞著棒子的衙役逼到了角落。
“嗷嗷噢!”小寶看著麵前包圍而來的高大衙役們,衝著老人發出絕望的叫喊。然而,話音剛落,隻聽砰的一聲巨響,它的後背上已經狠狠挨了一棍。幼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幾步,折疊在背後的翅膀正要撐開,又狠狠挨了兩下重擊。
“嗚嗚……”小寶疼痛難耐,向前仆倒在地。它淺綠色的身子蜷縮成蝦米狀,兩隻爪子害怕地捂住臉頰,斷斷續續地哭了起來。
淚水從幼龍的大眼睛裡奪眶而出,卻沒有引起衙役們的絲毫憐憫,無數棍棒接連落在它的身上,把它打得遍體鱗傷。幼龍終於被殘忍地亂棍打翻在地,用繩索結結實實地捆綁了起來,就連嘴巴裡也被毛巾層層塞滿。
“小寶——!”
趙師傅再也看不下去,發出痛苦的怒吼。
“小寶!不!求求官老爺,不要再打它了……”
趙師傅哀嚎起來,痛哭流涕,伏在地上朝著衙役們不住地磕頭。看到這一幕的祁硯揪心不已,他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手指甲都陷進了皮肉裡。
趙師傅的哭泣和求饒聲引來了衙役的不滿,他們狠狠地推搡了一下老人,發泄剛才被幼龍絆倒時的怒氣。
“哼,區區草民,還敢在衙門放肆!給這老頭也吃點教訓!”
衙役們肆意踢打著老人,祁硯等人被棍棒隔住無法靠近,這一幕亂象卻讓旁邊獸館的兩個夥計看得津津有味。他們還煽風點火地嘲笑道:“哎呀呀,官老爺都判了,這老頭還不死心地撒潑耍橫,把這小娃子也教成了一頭小惡龍!”
看著無助的老人被推到地上毆打,被封住了嘴巴的珍寶龍在疼痛和眼淚中終於覺悟。它突然一使勁,身上靈氣大漲,把捆住它的繩索生生地崩開,從喉管裡爆發出一聲沉悶而悠長的呐喊。
“嗷噢——!”
祁硯一愣,敏銳的感官令他抬頭看向天空。隻見方才還萬裡無雲的晴空霎時間風雲變幻,烏雲湧動,在官府的上空彙聚成一個碩大的黑色漩渦,深不見底!
官府裡的衙役們也被這離奇的天象吸引了注意力,紛紛望向天空。祁硯震驚地抽了口涼氣,不由得看向朝天吼叫的珍寶龍。他隱隱感覺到,這突然形成的烏雲和小寶痛苦的哀號聲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的關聯。
“嗷噢——”
隨著一聲瘋狂的嘯叫,從厚實的雲層漩渦中瞬間奔出了幾道閃電,將漆黑的天空映得透亮!電光在烏黑色的雲層裡疾馳,官府的上方頓時妖風大作,電閃雷鳴!無數道淩厲的電光在官府衙門的上方飛馳而過,風馳電掣,將黑壓壓的天空照得詭異而蒼白。
陰風陣陣,祁硯不禁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衫,縮了縮脖子。
“哈、哈、哈!”
就在這時,從官府大院的入口處走進來一個高壯的身影。祁硯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秦爺。隻見這中年官員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慵懶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眼神貪婪地望著朝天怒吼的珍寶龍,大笑道:“好,好!今日本官果然不虛此行,竟看到珍寶有翼龍的神力覺醒一刻!”
旁邊獸館的夥計立刻上前來,對他諂媚地笑道:“秦爺,您來得正好,這隻珍寶龍恰巧因為情緒激動而覺醒了龍之力,小店正欲將之作為禮物獻給秦爺!”
小珍寶龍力量爆發,身上靈氣翻湧膨脹,把圍堵它的衙役們猛地震開,身上的束縛也因之碎裂。幼龍高舉著小拳頭,朝著包圍他的人們怒吼不止,龍威大發,震得衙門的地麵都劇顫了起來。
見狀,秦爺不但沒有生氣或驚慌,反而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啊!不愧是龍中珍寶,竟在幼龍時期就覺醒了神力。此類上等的異獸寶物,正適合成為本官的隨身坐騎!”
“那是那是,秦爺您身份尊貴,珍稀的有翼龍才能配得上您的地位……”
獸館夥計忙不迭獻著殷勤。秦爺看著遠處陷入癲狂、不能自控的幼龍,毫無怯色地大步走了過去。
“來人,請出禦龍繩!”
他的隨從拿出了一卷繩索。在幼龍怒吼著在公堂上橫衝直撞的時候,秦爺的兩個手下拿著禦龍繩悄悄地靠了過去,把小寶前後合圍起來。
“嗷!”
神誌已經陷入瘋狂的小寶看到前方有人,立刻搖晃著尾巴朝他衝了過去。趁著分散了注意力的機會,站在它後麵的人用力擲出繩索,將結好的繩圈精確地套在了小龍的脖頸上。
“嗨!”
那手持繩索的漢子喝了一聲,用力往後一拽。幼龍此時正緊盯著前方那人,猝不及防地被禦龍繩套住脖子,胖墩墩的身軀頓時搖晃了一下,接著便向後栽倒在地。
隻聽噗的一聲悶響,幼龍的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上,立刻被跌暈了過去。它的身軀抽搐了兩下,接著便如同一灘爛泥躺在地上,再也不動一下。
“捕獲成功!”
牽著繩索的漢子也不多說,拖著昏倒在地的幼龍往前走來。看著小龍如一團軟泥般癱在地上,任由壯漢將它往前拖行,司冬墨終於大力掙脫了衙役的阻攔,往老人倒地的方向跑去。
“喀嚓!”
幼龍昏迷,它爆發出的龍之神力所招致而來的風雨雷電卻沒有消失,反而在衙門的上空愈演愈烈。又是幾道電光閃過,烏雲卷起,傾盆大雨頃刻間朝著大地落了下來。
“嘩嘩嘩……”雨勢很大,來得又猛,如潑水一般下個不停,水霧立時擴散開來。司冬墨的眼前瞬時模糊一片。他奮力衝上前去,把趙師傅從地上扶起。而後,祁硯和阿進也從衙役的阻攔中脫離,朝這邊匆忙趕來。
“趙師傅被打傷了,咱們快扶他回食肆找藥!”
司冬墨把瘦弱的老人一把背起來,祁硯則把隨身帶的背包遮擋在他的頭頂,阿進在身後幫忙扶著,三人帶著老人,向衙門之外匆忙跑去。
“嗷……嗚!”
在大雨的衝刷之下,小龍迷糊地醒來。它眯開淺色的大眼睛,卻隻看到趙師傅被倉皇帶離的一幕。昔日那個為它遮風擋雨的老人此時已經奄奄一息,無力地昏睡在他人的肩頭,蒼老而消瘦的背影在狂風暴雨中顯得格外虛弱無力。
它直直地望著那人的背影,目送著他越離越遠。耳畔傳來秦爺和獸館夥計們得意的說笑,它低低地哀鳴一聲,什麼也不知道了……
司冬墨正背著老人在雨裡飛奔,忽聽見背上的老人氣若遊絲地念了一句“小、小寶……”,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見老人努力扭過頭來,祁硯上前幾步,小聲勸道:“趙師傅,我剛才看到了,小寶它沒事,已經被秦爺的手下放進了馬車裡帶走。這會子應該已經在運往他府上的途中了。”
趙師傅愣了一愣。他竭力轉過頭,向衙門的方向遙望了片刻,卻隻看見空蕩蕩的大街和灰蒙蒙的雨霧。老人看著眼前的一片空白,怔怔地出神了很久。直到祁硯等人都擔憂起來,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似是終於明白了這個事實——他的小寶已經被秦爺帶走,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