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芷斷沒有想到沈頃會去而複返,看著男人腰際泛冷的玉墜子,嚇得“撲通”一聲跪了地:
“世、世子爺,您怎麼又回來了……”
怎麼又回來了?
沈頃垂眼,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瑟瑟發抖的奴婢。
心想,還好他回來了,竟看到了這樣荒唐的一幕。
夕陽西沉,酈酥衣匆匆披上衫子,踩著霞光走過來。見了沈頃,她也是驚訝地喚了一聲:“郎君?”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婢子玉霜也急急忙忙地趕到。見秋芷無端跪著,這小丫頭一愣,也“撲通”跟著對方一齊跪了下來。
“世子爺?”
沈頃沒有應她。
男人的目光落在秋芷身上,低下頭問她:“你的主子是誰?”
他的聲音平靜,幾乎聽不出什麼情緒,可自幼在國公府長大的玉霜知道,世子這是生氣了。
秋芷下意識:“二姑娘……阿不,是夫人。奴婢的主子是夫、夫人。”
是啊,她既已隨著酈大姑娘嫁入國公府,那她如今的主子不是酈知綾,而是酈酥衣才對。
“玉霜。”
“奴婢在。”
金粉色的霞光傾灑而下,籠罩在男人白皙的麵龐上。玉麵郎君一襲鶴氅,長身立於高樹之下,清風拂來,他的氣質雖是溫潤,卻也不失威嚴。
“按我沈家家規,以下犯上、頂撞欺辱主子,該當何罪?”
玉霜早已將家規背得爛熟於心。
“回世子爺,風言風語、私議主子者,掌嘴二十;以下犯上、頂撞主子著,再掌二十。行徑惡劣或是屢教不改者,除去掌嘴以外,再發賣出府。”
沈頃冷聲:“共四十,自己去領罷。”
他性子溫和,又不喜宅院爭鬥,本不想插手後院之事,可誰想竟有奴婢欺負到自己妻子的臉上。他乃一國重臣,素日裡提刀弄槍、保家衛國,可若是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護不住,還有何顏麵去談護衛家國?
往日裡,他沒少聽說大嫂與戴氏那些明爭暗鬥之事。
兩個女人推推嚷嚷,難免會惹出一些禍端。對於此,大哥沈冀卻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管是戴氏得罪了大嫂,還是大嫂委屈了戴氏——總之,大哥向來都是那句話:
“女人嘛,閒在宅院裡麵無聊。讓她們鬥鬥、找些事情做,反正有母親在,她們也不會鬨出什麼大麻煩。”
“再說了,那些都是小委屈,忍一忍便過去了,有什麼非要搬上台麵的?沒必要為了那一點小事爭論個是非對錯。蘭蘅,你說是不是?”
不辨是非,顛倒黑白。
兄長根性如此,沈頃雖是無奈,卻也知曉反駁無用。
秋芷淒切的哭喊聲,陡然喚回沈頃的思緒。這小丫頭終於知曉過錯,見求沈世子無用,又滿臉淚痕地朝酈酥衣所在的方向望過去。她邊哭邊喊:
“大姑娘,世子夫人。秋芷知道錯了,求求您替奴婢說說好話,讓世子爺放過奴婢吧。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想被掌嘴,更不想被發賣出去……”
庭院寒風蕭瑟,酈酥衣裹了裹衣衫,與沈頃對視。
她雖然很不想救下秋芷,但也隻能如實道:
“她的賣身契並不在我這裡。”
秋芷本是酈知綾的人,當初對方根本沒將這丫頭的賣身契給酈酥衣。
這也讓秋芷愈發目中無人、變本加厲。
沈頃想了想,道:“那便將她送去浣衣間,明日我去同母親說,再給你調一個聽話懂事的丫頭過來,可以嗎?”
浣衣間,雖名為浣衣,可做的卻是全府最苦最累的活兒。
聽了沈世子的話,秋芷兩眼一黑,竟直接暈了過去。
冷風吹鼓男子寬大的衣擺,他腰際的玉墜子輕輕晃著,緩步走了過來。
似乎怕她還在委屈,對方竟再度問出聲,這一回,明顯有征求她的意思:
“夫人,我這樣處置她,可以嗎?”
掌嘴四十,送去浣衣間。這樣的處罰對一個奴婢來說,已經不輕了。
酈酥衣不願同情秋芷。
她嗅著那道令人心安的蘭香,點點頭。
秋芷被人拖走了。
無論她是真暈還是裝暈,那不敬主子的四十巴掌是遲早都要挨的。似乎怕責罰之聲吵到了她,沈頃特意讓玉霜將秋芷帶遠些。一時之間,偌大的蘭香院就剩下他與酈酥衣兩個人。
“你怎麼回來了?”
沈頃將先前那一盒藥膏塞在酈酥衣手裡,溫聲:“忘記將這個給你留下了。”
少女攥著藥膏,“噢”了一聲。
對方凝視了她片刻,還是不忍:“你是尊,她是卑。怎可以讓她這般欺負你。”
聞言,酈酥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想。
從前在酈家,她就是這麼受欺負的。
明明她是主子,明明她是嫡女。
明明母親才是父親的正妻。
見妻子目光哀婉地低下頭,半晌不吭聲,沈頃的心頭也軟了軟。他伸出手,將少女鬢角邊的碎發彆至耳後,溫聲細語地哄她:
“抱歉,我不知你先前在酈家過得如何。但你已經嫁入沈家,便不必如此委屈自己。遇見了什麼事、什麼麻煩,你都可以同我說。夫人,我是你的郎君。”
酈酥衣怔怔地抬頭。
隻見光影昏黑,他立在一片暗與明的交界處,方才冷白的麵龐此刻被暈染得分外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