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字兒啊畫兒的,統共加起來,還沒他屋裡頭隨便一樣寶貝值錢。
沈頃沒理他,走到書桌前。
桌案上堆滿了書本與卷宗,見狀,蘇墨寅也毫不客氣地將其都推至一邊兒,尋了個空,一屁股坐了下來。他一手翻看著沈頃素日裡寫的詩文,嘴巴也沒閒著,絮絮叨叨地道:
“你說你都多少時日沒回京都了,怎麼,在邊塞的日子過得可好?既然回京了,要不要隨賢弟我出去享福享福?”
沈頃太了解蘇墨寅的性子。
對方口中的“享福”,自然是去風月樓喝花酒。
他目光清冷,想也不想地拒絕:“沒興趣。”
蘇墨寅又“嘖”了聲。
“蘭蘅,我也是為了你好。你先前在那邊塞,成日裡都碰不見半個女人的影兒,當心憋悶壞了。”
沈頃從一遝卷宗中抬起頭。
“我已成家,不勞你費心。”
“你這人,怎還油鹽不進呢!”
“都說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既然是衣服,那自然不能隻挑一件了穿。你以後啊,定然是要納上幾房妾室的,倒不若從現在就開始張羅……”
“我答應過她。”
“什麼?”
“答應過她,會對她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沈頃想起大婚當日。
滿室的喜色裡,他的新娘子抬起那怯生生的一雙眼。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沈頃答應了她,會以真心待她。
她是他的正妻,是他沈蘭蘅的妻子。
即便不答應她那句話,他也理應對她好的。
正思量著,窗外忽然傳來幾聲貓叫。他側首望去,正見酈酥衣提著裙角,在院子裡頭不知在彎腰找著什麼。日光薄薄一層,輕輕打在她俏麗的衣肩之上,而方才那兩句“貓叫”,正是從她的口中發出來的。
終於,她找到了院子角落處的一隻小貓,蹲下身,將其抱起,眉開眼笑。
那是一隻受了傷的幼貓。
少女匆匆朝身後喚了句,玉霜立馬提著一個小醫匣跑了過來。酈酥衣將瘦小的幼貓輕輕放在台階上,低下頭,小心翼翼替它清理著腿上的傷口。
看著院中的場景,沈頃的眸光軟了軟。就連他都未曾發覺的,自己的唇角邊已不自覺地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喏,人家說是去煲湯,結果呢,卻丟下你在這兒逗弄些小狗小貓。要我說啊,你這位小娘子的性子也太清冷了些,哪有花樓裡的那些姑娘粘人——”
沈頃的目光沉下來:
“你若當真沒什麼事兒,我就叫魏恪送你出去。”
“哎,彆、彆,我說著玩兒呢。你家娘子好,你家小娘子全天下第一好。”
正言罷,蘇墨寅眸光一閃,饒有興致地湊過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隻見一遝書卷中,正格格不入地擺放著一個木雕玩偶,定睛一看,正是一隻兔子的形狀。
見沈頃麵上緊張的神色,蘇墨寅立馬反應過來。
“你雕的?”
他並未否認。
蘇墨寅朝窗外努了努嘴:“送給她的?”
風聲輕微,沈頃垂下眼,淡淡“嗯”了聲。
其實他也並非忙到時刻都抽不開身。
隻是他隱約能感覺出來,他的妻子,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閃他。
幾日的相處下來,對方眼底的懼意不減反增。
這不僅令他疑惑,妻子在怕什麼?難不成,他還真是那洪水猛獸。
友人盯著那兔子木雕,笑得開懷:“沈蘭蘅,你這木雕雕得也太醜了吧。要是我,就去街上隨便買個兔子哄哄她就得了。”
正說著,他伸出手,就要拿去玩。
沈頃麵色微暗,先蘇墨寅一步,將兔子木雕收了起來。
他聲音不虞:“我今日還有要事,蘇墨寅,你去喝花酒罷。”
蘇墨寅:?
沈頃:“魏恪。”
“哐當”一聲,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魏恪:“世子。”
沈頃冷冰冰:“送客。”
“哎,彆趕我走啊,哎沈頃你——見色忘友!”
男人從座上起身,“嘭”地一聲,將房門掩上,隔絕了蘇墨寅的叫囂聲,同樣也隔絕了庭院外和煦的日光。
站在薄薄一片陰影裡,沈頃回過頭,看著桌案上那一個擺放端正的兔子木雕,耳畔取之不散的仍是友人蘇墨寅的話。
很醜麼?
他坐下來,從抽屜取出一把雕刀,仔細打量著手心裡的小物件。
這還是他頭一次,用這般小、這般精致的刀。
光影透過窗紗的縫隙,輕輕落在男人纖長的濃睫上。他呼吸微屏,小心翼翼地打磨著兔耳朵上的凹凸不平之處。
看著麵前那一對兔眼睛,沈頃腦海中無端想起那日,滿室通紅的喜房中,少女那一雙紅通通的眼。
以及,
那一個無比香.豔的吻。
滿室的春風裡,她明明身形瑟縮,可還是硬著頭皮、大著膽子,莽撞而又笨拙地吻住他。
沈頃的呼吸燙了燙。
他低下頭,看著手裡頭的兔子木雕,有些懊惱。
確實是醜了。
她那樣精致的姑娘,定是不喜歡這種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