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微燈。
沈頃喉舌微微有些發乾。
好在她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乖巧地走到壁龕邊將燈盞點亮。周遭一稍微敞亮起來,沈頃也抬眸望去。隻見小姑娘一襲緋色的衫子,正站在那燈火交接之處,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酈酥衣眸光純澈,迎了過來。
下一步他應當做些什麼?
沈頃匆忙自手邊抽了一本書,佯作認真地低下頭。
另一麵石壁之上,也掛了盞燈。
酈酥衣眼尖,再度邁步走上前去。那盞燈掛得有些高,讓她不得不踮起腳。不一會兒,原本陰暗的地下書閣徹底變得明白如晝,她這才滿意,轉過身。
“妾身想起蘭香院中還有旁的事,就不打攪世子爺讀書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
即便那本書乃是蘇世子所著,但前兩次沈頃夜間的反應仍舊讓酈酥衣心有戚戚。她不敢與對方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更罔論如今二人所待的,是那陰暗不明的地下。她怕一會兒沈頃發起瘋來,任憑自己如何呼喚、求助,外人都聽不見她的聲音。
見她如此想要離開,沈頃的神色似乎動了動。男人下意識地伸出手,可她已然轉身。她的步子有些慌亂,離開的背影也是匆匆,不禁讓沈頃微微蹙眉。
他的指尖蔥白,泛著淡淡的青白色。
男人食指蜷了蜷,須臾,收回手。
……
酈酥衣逃也似的跑出了地下書閣。
推門走進院內,那一輪新月恰好初升。時至傍晚,她卻全然顧不得如今藏書閣裡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了。此時此刻,她隻想逃。
她隻想離沈頃遠遠的!
是夜,酈酥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睜眼閉眼,滿腦子都是《上古邪術》中的字眼,以及今日所聽的那一出《雙生折》。
經過一整夜的休息,酈酥衣冷靜下來。
如今自己已嫁入沈府,後半生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除了沈頃,再不會有彆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搞明白沈頃身上的謎團,這樣她才好有應對之策。
第二天清晨,酈酥衣坐上馬車,偷偷去了宋宅。
宋識音瞪圓著一雙眼,滿臉震愕地聽完了她這一番話。
“你覺得……沈世子身上,還住著另一個人?!”
紫衫少女伸出手,探向她的額頭。
“酥衣,你是不是被沈世子虐待了啊,這人都變傻了。”
說這話時,音音一臉憐惜。可見酈酥衣仍一臉嚴肅,她又立馬正色。
對方用了許久,才終於消化了她這一番說辭。
酈酥衣深知識音的性情,她嘴巴極嚴,又對朋友極為俠肝義膽。一來不會將沈頃身上的事說出去,二來又可以幫她去試探、那人身上的問題。
兩人好一番思量。
決定就在今天夜裡,去好好敲打沈頃一番。
宋識音拉著她去了一趟廟裡,為她為了一道護身符紙。
“屆時你就將這個藏在衣袖裡,那些鬼魂都很怕這個的。若他再敢出來傷你,你就把符紙貼在他腦門兒上。”
酈酥衣猶豫:“音音,這能有用嗎?”
對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這不是還有應急方案嗎。”
正說著,宋識音從身後拿出來一根粗壯的……麻繩。
酈酥衣:?
宋識音:“旁的我不敢給你準備,畢竟對方也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我怕你下手沒輕沒重的、再鬨出什麼事端來。這根繩子你也藏在袖中,不備時可作防身用。”
聽著她的話,酈酥衣也不好拒絕,麵色複雜地將繩子收下了。
告彆了宋識音,再回到國公府,離日落恰好有半個時辰。斟酌再三之後,她換上原先那一件被“沈頃”剪爛袖子的衣衫,而後又帶了另一件色澤豔麗的衣裙、披上雪氅,朝望月閣的方向走去。
宋識音怕她出事,與她約定好,入夜三刻之後,若她未派出府門,對方便會來沈府找她。
走出房門,蘭香院恰好飄起了絮絮飛雪。
酈酥衣屏退左右侍人,撐了把傘,袖中藏好了符紙與麻繩,去找沈頃。
這些天,她衣衫的顏色都格外豔麗。可沈頃生性清雅,平日裡也喜歡清雅素淨之物,怎會苛求她打扮得如此妖嬈豔麗?如今想想,說不準兒正是那個“附身鬼”喜歡如此鮮豔的衣衫,才逼迫她如此著裝打扮。
正想著,酈酥衣已來到望月閣中。
左右侍人見了她,並未攔著。酈酥衣手裡撐著傘,敲響了內臥的房門。
淡淡一聲:“進。”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沈頃一襲雪氅,正坐在桌前溫書。聽見響聲,他原以為是前來送藥的侍女,並沒有太在意。待到酈酥衣走近些,他才嗅到那一陣淡淡的馨香。
男人從書卷之中抬起頭。
妻子正披著厚厚的外氅,向他嫋然福了福身:
“見過郎君。”
這是成婚這麼久,妻子第一次來找他。
甚至在看見酈酥衣時,他都不由得一愣。
屋內的八角薰籠中正點著香,清淡的佛香隨著微蒙蒙的水霧,於偌大的內寢悠然散開。那香氣浸染得男子眉目溫和,他放下書卷,問她前來何事。
“郎君,妾身今日與宋家小姐上街,買了幾件衣裳。那衣衫子看得妾身一時眼花,故而前來,想要郎君幫著挑選挑選。”
她說得真誠。
聞言,沈頃自然不假思索,點了點頭。
他還以為那些衣裳都在她房中,剛一從座上站起身,誰料,下一刻少女竟徑直走至他身前,解開身上那件雪氅的領結子。沈頃一怔神,那如雪花白潔白的氅衣已簌簌然落了下來,眼前撞入一抹清雅的顏色,落在她身上,竟萬分嬌豔美麗。
他未曾防備,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