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見了她,先是頗為規矩地朝她一福身,而後道:“世子夫人,您可叫奴婢好找。老夫人正在前堂,傳喚您過去呢。”
聽了這話,酈酥衣的右眼皮跳了跳。
前日她與沈頃出了事,二人昏迷的消息傳得國公府上下沸沸揚揚。長襄夫人在此時找她,酈酥衣很明白——對方這不是為了安撫,而是要問罪。
她跟上婢子腳步。
酈酥衣這般跟了對方一路,對方也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路。末了,那小丫鬟還是好心地提醒道:“老夫人今日麵色不大好,世子夫人一會兒去了前堂,在老夫人跟前可得小心些,切莫說錯了話。”
酈酥衣點頭,“多謝。”
那婢子搖頭,道:“夫人客氣了。您不必謝奴婢,平日裡世子爺對下人們多有照拂,奴婢也理應在老夫人那裡替您說上幾句話的。”
沈頃確實是個好人。
他是個好臣子,好將軍,好主子,好丈夫。
酈酥衣不禁擔憂地想,如若大家知道,他們一向敬仰的世子爺,其實這麼多年以來、身體裡一直蟄伏著一隻可怖的野獸,那該會是怎樣一番場景?
她不太敢往下想,隻在心裡默默祈禱著:能有什麼辦法不著痕跡地將沈蘭蘅除去。
或者,她能在沈蘭蘅的魔爪下活到真相大白之時。
如此想著,不知不覺,她已來到了前堂。
老夫人正在堂上坐著,聽見了響聲,麵色不善地朝著這邊望了過來。
酈酥衣想起走在路上時,那婢子同自己講的話。
“整個國公府都知道,長襄夫人最寶貝的便是咱們二爺。雖說世子爺並非是老夫人所生——”
她的腳步一下頓住,震驚:
“世子並非老夫人所出?”
婢子壓低了聲音:“世子爺原是一名外室生的孩子,那名外室病死的那年,府裡原本的嫡長公子也夭折了。老夫人傷心過度,大夫又說她日後恐不能再生育,老夫人便將世子爺抱在膝下,視若己出。”
原來如此。
酈酥衣暗忖,難怪她總覺得沈頃與長襄夫人長得不大像。
如此想著,她已然來到了前堂。一抬眸,便見那身披群青佛手緞襖的婦人。她的目光嚴厲,儼然沒了初見時的和藹。
長襄夫人身側,正立著芸姑姑。
一見到酈酥衣,對方從身後取出一把有半臂之長的戒尺。酈酥衣嚇得步子一頓,緊接著,便聽見芸姑姑的聲音。
“世子夫人,老夫人聽聞您前日私自去了萬恩山,帶著世子爺在山上遇險,險些釀成大罪。世子爺乃國之重臣,更是我鎮國公府的頂梁之柱,您膽敢帶著世子爺在山上遇見惡狼!若是世子爺當真遇見了什麼三長兩短,二夫人,您可擔待得起?”
芸姑姑的聲音愈發疾厲。
同這迎麵而來的寒風一同裹挾著,朝她的麵上撲來。
酈酥衣站在堂下,長發披肩,斂目垂容。
不等她開口,座上的老夫人忽然彎身猛烈地咳嗽起來。她的咳聲一陣接著一陣,根本不容人插上任何的話。淩冽寒風吹刮而過,終於,長襄夫人直起身,揮了揮手道:
“罷了,按家規處置罷。”
按著家規,除去跪祠堂、罰抄經文以外,她還要挨三十戒尺。
見狀,有婢子不忍道:“世子夫人方轉醒,怕是受不住這三十戒尺的……”
芸姑姑手執戒尺,走過來。
聞言,不由得冷哼:“二爺如今尚在昏迷中,不讓如此責罰,怎麼能讓二夫人長長記性。二夫人,多有得罪了。”
正言道,她抽出那半臂之長的戒尺,力道蠻橫,眼看便要落下來!
這般長、這般厚實的戒尺。
挨上整整三十下,怕是掌心會當場爛掉。
酈酥衣倒吸了一口涼氣,閉上眼。
就在戒尺落下的前一瞬。
庭院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慢著!”
酈酥衣轉過頭。
一側的芸姑姑也轉過身,見了來者,麵色微微一變。
“世子爺,您何時醒來的?”
沈頃身披著一件雪白的狐氅,烏發未束,隻帶了魏恪一人,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院內的下人趕忙跪了一地。
“見過世子爺。”
他像是來得匆忙。
見到酈酥衣安然無恙後,男人才險險鬆了一口氣,正過神色。
日頭微偏,斜斜地落在沈頃雪白的衣肩處。長襄夫人見了他,心中一喜,從座上站起身。
“母親。”
他迎上前,聲音溫緩。
“兒子適才在院外,聽聞母親要責罰酥衣。”
既被聽見了,老夫人也無意去隱瞞,她攥著沈頃的手,心疼道:
“並非我非要罰酥衣,是她不懂事,瞞著大家跑到萬恩山去,害得你受苦了。”
誰料,下一刻,他竟開口道:
“母親,此事全是兒子的主意,是兒子讓酥衣去的國恩寺。”
聞言,在場之人皆是一驚。
連同一側的酈酥衣,也震驚地抬起頭,望向沈頃。
那一襲雪氅鶴立於這偌大的庭院裡,風乍一吹拂,無花亦有蘭香飄來。
沈頃並未望向她。
他回握住長襄夫人的手,垂下濃密的眼睫。光影就這般穿過光禿禿的樹乾,於他麵上落了薄薄一層。
男人雖是一名武將,可那麵容卻分外白皙乾淨,許是方轉醒的緣故,他的氣色看上去不大好,眼下依稀有著疲憊之色。
“你叫酥衣去國恩寺做甚?”
他緩聲,回道:“兒子聽聞國恩寺乃是座靈廟,拜佛許願甚靈。兒子又公務纏身,難得有一日休沐,還要應付滿桌子的文書。事務繁雜,便喚了酥衣代兒子去了趟國恩寺,以求……子嗣。”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沈頃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眸光輕緩,瞧了酈酥衣一眼。
他說得小心,像是怕會冒犯到她。
果不其然,在聽到這句話後,老夫人先是一愣,繼而眉眼笑開。
“竟是求子嗣,老二,你有心了。”
言罷,長襄夫人又轉過頭,問酈酥衣:“是這樣麼?”
沈頃以手握拳,放置唇下,輕輕咳嗽了聲。
她立馬會意,低下頭:“是。”
沈頃又上前道:“酥衣方醒,再過幾日便要回門了,若那時身子還未養好,便要叫人家笑話了。”
“罷了,”見他都這麼說了,老夫人瞥了酈酥衣一眼,“既然如此,又有二郎為你求情,我這次便不罰你了。行了,時辰也不早了,我也乏了,你們都退下罷。”
二人垂眼,應:“是。”
她隨著沈頃走出前堂。
最近一直被沈蘭蘅的事困擾,竟一時忘了,再過兩日,就是她回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