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聲年少時候因為不想拜入學宮門下,而是非要做一個江湖豪客,這才從洛陽城偷跑出去,遊曆江湖。
打小就聰明的程雨聲當時雖然年紀不算大,但抱著一疊銀票,也沒有風餐露宿過,可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年便在山野間遇見一個老騙子,當時以一場不大不小的騙局把程雨聲騙的團團轉。
讓程雨聲死心塌地拜了他當師父,之後的一年之間,懷揣銀兩的程雨聲就成了散財童子,一路遊曆花銷都算在他頭上,可功夫一樣都沒學到。
如此遊曆過了兩年,程雨聲銀子也花完了,卻還是堅信那老騙子是真正的江湖俠客,或許是於心不忍,也或許是被程雨聲的毅力打動,那個在這兩年之間不曾顯露分毫的老騙子就開始真正的教導程雨聲。
一個最開始隻想著成為江湖豪客的年輕人,和一個一輩子隻想混成等死的老修士就這樣真正成了師徒。
成了師徒,自然雙方就要把家底都抖漏清楚。
程雨聲就一個世間子弟的身份,自然是爽快的就都給自己師父說清楚了,可自家師父卻一直吞吞吐吐,不願意多說。
直到有一天黃昏,兩師徒坐在一處農家田坎上洗腳。
師父才喝了口酒,笑著說自己有個師兄,興許是這天底下用刀最厲害的家夥。
這句話說得十分講究,三教聖人沒有一個人是用刀的,劍士一脈又是用劍的,用刀的修士本來就不多,能當第一就算不上太難。
程雨聲當時追問自己那位素未謀麵的師伯叫什麼名字,現如今身在何地。
自家師父隻說自己那師兄,一聲最好喝酒,喝到後麵竟然是連名字都改了,姓陳也就叫做陳酒了。
當時隨口一提,程雨聲倒是記得清楚。
可這不算是完,師父又說他和自己師兄有仇,師兄發過毒誓,說是遇見自己這一脈的弟子一定要趕儘殺絕。
讓程雨聲不要招搖聲張自己是他徒弟的事情。
程雨聲當時沒覺得有什麼,隻覺得是老頭子編瞎話來騙他。
後來隨著師父身死,他覺得一個人遊曆江湖也沒有什麼意思,返回洛陽城之後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碰見自己的這位師伯。
便快要忘了這件事。
可誰知道,現如今自己那位師伯就這樣站在他麵前,一口一口的喝著酒,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程雨聲一瞬間就想起了自己師父的囑咐,不由得臉色發白,這師伯要是來尋仇的,自己就要死在了這兒不成?
師父當初可是說的很清楚,自己師兄是天底下用刀最厲害的家夥。
這般厲害的猛人,怎麼也得是個春秋境吧?
野修不受人待見,可不見得說沒有天才人物。
林紅燭是世人皆知的野修境界修為第一,修為境界直逼沉斜山的觀主梁亦和學宮掌教蘇夜。
那自己的這位師伯是個什麼境界,春秋還是登樓?
程雨聲心裡直打鼓。
剛才那氣勢自己可是親身感受了,絕對是要比在摘星樓上的昌穀先生厲害啊。
老人喝了一口酒,看著這個臉色發白的後生,驀然想起自己當年對師弟說的那番話,不由得覺得有些有趣,“你師父說了,老夫遇到他這一脈,須得趕儘殺絕?”
程雨聲木然點頭。
事到如今,也隻能順著老人的話來了。
老人再喝一口酒,板著臉說道:“那你有什麼遺言要說?”
程雨聲欲哭無淚,感情您老人家真是一點情麵都不講,真要對您這個師侄揮刀相向啊?
老人喝著酒,等著程雨聲回話。
程雨聲咽了口口水,忽然悵然一笑,“我想對笙歌姑娘說我喜歡她啊,說過了一次,我還是想又說一次。”
老人皺眉,“笙歌姑娘,是那道種葉笙歌?”
程雨聲點點頭。
老人喝了口酒,看向程雨聲的眼神裡充滿了欣賞,“你這小子,本事不大,眼光倒是挺高的。”
語氣的變化,讓程雨聲猛然一驚,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抬頭。
老人鬆開刀柄,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笑道:“老夫當年與你師父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原意是想讓你師父刻苦修行,誰知道他一輩子都沒能往前走幾步,倒是把這個玩笑當真了。”
到這裡,老人算是給程雨聲吃了一顆定心丸。
程雨聲拍了拍胸脯,要是這師伯非要不死不休的,他這條命今天也就算是一定丟在這裡了。
老人把酒葫蘆遞過去,然後說了句走走。
程雨聲有些納悶,接過酒葫蘆之後心想之前您老人家便喝了這麼些酒,這酒葫蘆能有多大,還剩下多少?
老人似乎是看透了程雨聲的想法,笑道:“老夫這酒葫蘆,豈是凡物,隻怕是一般的朝暮境修士都沒資格拿著老夫這種品階的法器,這酒葫蘆足以儲存萬斤美酒,可重量卻不足一斤,你說有沒有意思?”
老人有許多未儘之語,比如為了這個酒葫蘆,他曾深入北方妖土,斬殺了一尊登樓境的妖修,隻是為
了一截角,比如為了釀造這萬斤美酒,他花費了整整二十多年時間。
愛酒到了他這個地步,隻怕是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老人敢如此作為,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有一刀在腰間,便膽氣十足嗎?
這個世道,有劍仙朝青秋殺力世間無雙,讓人驚懼,也有三教聖人高坐雲端受無數修士尊敬,可就是他們這些野修,即便是再出什麼天才人物,用刀天底下第一也好,用槍天底下第一也好,隻要不曾登臨最後的滄海境。
都不足以為人稱道。
老人見人間風雨,不止百年,自然不會對此再生出什麼憤懣之心來。
世道如此,一人之力難違。
程雨聲和老人並肩走了很長一段距離,見師伯沒有要開口的打算,便一路偷摸著喝了好些酒。
直到老人伸手拿過酒葫蘆,重新把他彆在腰間。
程雨聲想了想,才貌似很多餘的說了一句話,“師父死了。”
“我沒幫師父報仇。”
老人笑了,“那人是個春秋境,你如何報?”
“活著不難,難得是帶著愧疚活著,可此事你不用愧疚,隻須捫心自問有沒有用心練刀即可。”
程雨聲眼神黯然,便是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師父。
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平淡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雖說這句話很有道理,隻不過他既然是老夫的師弟,被人殺了,自然有老夫出手報仇,一個春秋境,不過是一刀的事情,並無難度。”
老人說的輕描淡寫,可程雨聲卻是心中驚濤駭浪。
春秋境,一刀的事情。
那自己的這位師伯難不成真是登樓境的修士?
修士九境,可唯有登樓,才可觀滄海!
什麼時候除了林紅燭之外,山河中的野修又多了一位登樓?
老人才把酒葫蘆掛在腰間,就這麼一句話之後,便又取回來,喝了一口。
程雨聲想著這樣下去,您老這萬斤美酒隻怕都喝不了多久。
老人喝了口酒,平靜說道:“老夫與你師父師出同門,師父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終其一生也不過一個太清境,你師父資質也一般,唯獨老夫,獨自前行,走到了如今的登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