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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送崔珣回府後,上元燈會也結束了,王燃犀回了家,之後再未外出,下次再出來也不知道是何時,李楹雖然懊惱,但是也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是不會為了查出真相,就將崔珣一人孤單單留在梅花林中。
翌日,便是正月十五,長安城全城燃燈敬佛,太後命全國佛寺再為李楹點長明燈,數十萬僧侶為公主齊念往生咒,李楹雖未往生,但因受香火供奉和佛咒誦持,已經可以不用撐傘就在白日出現,可是熙攘人群中,無人能看得見她,她就算身處喧囂,也無比寂寞。
西明寺前,李楹仰頭望著題著“西明寺”三個字的木匾,這三個字是阿耶所題,但無人知道,這三個字,其實是她十一歲時所寫。
當日,阿耶病重,病到無法提筆,但他並不想讓人知道他生了病,偏偏西明寺新修,求他題字的折子已經遞上來了,她向來擅長模仿阿耶的字,就算是重臣也無法分辨,於是阿耶便讓她題字,假裝是他所題。
她記得當時她問阿耶:“阿耶病了,為什麼不想讓旁人知曉呢?”
阿耶隻是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歎道:“外麵壞人太多,但阿耶有好多事沒有做完,所以阿耶不能倒下,更不能讓那些壞人知道阿耶會倒下。”
她那時似懂非懂,她問:“阿耶不是皇帝嗎?皇帝為什麼會怕壞人?把壞人都殺了不行嗎?”
阿耶說:“幾百年來,七八個朝代,皇帝換個姓做來做去,壞人卻始終是壞人,前朝末帝倒是想殺壞人,不想做傀儡,但是他自己先被人殺了。”
她還是不懂,阿耶笑了笑:“明月珠現在不懂,等長大了,就懂了。”
但阿耶想了想,又說:“算了,明月珠還是永遠不懂比較好。”
阿耶那一病,就病了整整三個月,那三個月,阿娘衣不解帶的照顧他,有時阿耶病的不太清醒,奏折都是阿娘在看,然後阿娘一個字一個字說,再讓她模仿阿耶的筆跡一個字一個字寫,就這樣竟然真的瞞了三個月,阿耶病好了,阿娘卻累的倒下了。
她急的哭,宮中嬪妃趁著阿娘病了都想邀寵,但是阿耶都不去她們那裡,他握著病中阿娘的手,跟阿娘說:“靈曄,你與她們不同,你快好起來吧,朕有好多事情,還要和你商量呢。”
那時她以為阿耶說的很多事情就是皇後嬪妃欺負阿娘的事情,如今想來,是她淺薄了,阿耶在病時就讓阿娘處理奏折,他說的要和阿娘商量的,應是家國大事。
阿娘自生下她之後,就沒有再生育,後宮爭風吃醋,阿娘也很少參與,她膝下沒有皇子伴身,隨著韶華漸逝,很多人猜測她遲早會失寵,連鄭皇後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阿娘卻步步高升,還破格被封了“貴妃”之位,很多人不解阿耶為什麼這般寵愛阿娘,鄭皇後也不懂,但她們若看到大周如今的盛世,應該就懂了。
阿耶畢生,都在力圖讓李氏皇族擺脫門閥士族的控製,而阿娘就是他最好的盟友,他與阿娘,已經不僅僅是男女之情了,所以鄭皇後這些隻會爭風吃醋的後妃又怎麼能爭得過她呢?
可歎她直到死後三十年,才明白阿耶病中撫摸她頭發和她說的那句話。
李楹望著西明寺的木匾,她想阿娘,也想阿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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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最終踏進了西明寺,西明寺的大雄寶殿供奉著大周國運的牌位,國運牌位之後,便是大周曆代帝王的牌位。
李楹一眼就認出了阿耶的神牌,阿耶廟號“英”,傳言阿耶駕崩後,尚書右仆射周頌清本想將他廟號定為“聖”字,但是卻被士族反對,阿耶為了她大殺門閥,釀成“太昌血案”,在位期間枉死者眾,因此就算阿耶政績卓著,開創科舉,推行新政,不拘一格選拔人才,為大周盛世打下基礎,但還是在士族的集體反對下,廟號從聖宗降為了英宗,不過阿耶諡號“明”字,士族倒是無法反對,因為就算是士族,也無法否認阿耶確確實實,是一個明君。
李楹上前,想跨過門檻,去靠近些阿耶神牌,但腳步還沒跨進,就被寶相莊嚴的佛陀身上金光震的往後退了幾步,李楹苦笑,她一介孤魂,連想靠近阿耶神牌拜祭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