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把臉埋進烏墨般的長發裡,就聽見賀子衿緩緩開口:“大君,請恕兒臣不孝。”
“哦?”大殿之上,遙遙地傳來一個蒼老卻渾厚,帶著雄獅般精神的聲音,說的也是剡都話,“□□,那你說說,自己有何不孝?”
“兒臣遠走敵都十三年,近來方歸宿州,是為不孝之一,”賀子衿低著頭,許是沒料到自己的父親會這麼問,聲音似乎有些細微的顫抖,但還是強忍著說了下去,“在剡十三年,未能給大君帶回半點情報,是為不孝之二;平日貪玩享樂,不曾飽讀軍書,胸無點墨,是為不孝之三。”
“具體表現呢?”老人似乎很有興致,引著他繼續說。
“離家太久,”賀子衿抬起頭,“竟然讓父親以為我忘了宿州話,一路讓講剡話的人引我入宮,現在宴席之上又是如此。父親心中,想必早就沒有了我這個兒子!”
四下一陣低低的驚呼,宮人的竊竊私語,立刻響亮了起來。
龍椅下方,有人怒而拍案道:“胡話!□□,父親這是關心你,你倒反過來指責父親!”
秦鑒瀾一驚,連忙抬起頭。
拍桌的人亦是一口剡話,隻是帶了些異域口音,遠比不上威嚴的草原大君,更彆說這邊的賀子衿了。男人身形高大,看起來比賀子衿還要年長幾歲,一髻垂在腦後,身著黃褐混雜著深棕色的豹皮氅子,眼中湧動著莽撞的怒意。
旁邊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慢條斯理地攔下了幾欲衝上前的男人。
羊油燈的光暈裡,隱隱約約坐了個中年女子,眉目淡雅而疏離,卻是麵無表情。
她看向身旁,賀子衿沉默地垂著頭,匿在陰影中的麵容,似有一瞬扭曲。
大君高坐階上,緩緩抬起起一隻手,製止道:“□□,你說得不錯。隻有一點,如果我心中已經沒有了你,又如何料事如神,一早叫人備下宴席,隻待你步入城門,為你接風洗塵?”
賀子衿抬起眼,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老人放聲大笑:“降生之初,我為你起名‘勇士’,你卻信不過自己的族人!賜座,開宴!”
“父親,”賀子衿卻開口道,“兒臣還有一事以告。”
大君在陰影中挑了挑眉,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兒臣某天酒醉,誤入剡朝柱國府邸,撿到一枚繡球,”賀子衿聲音平穩,聽仔細些,隱隱有一絲緊張,“就此誤打誤撞地成了婚,還望父親知悉。”
殿內的目光,瞬間聚焦到秦鑒瀾身上。
嬌美的剡地女子,恭順地低垂著眉眼。
實際上,在秦鑒瀾的心中,早已響起了陣雨般密集的鼓點。她回避著旁人的目光,鼓起勇氣,抬頭向階上羞怯地一笑。
“女人麼!”老人滿意地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入席!”
他向前坐了坐,舉起白色的酒杯。
秦鑒瀾跪在冰冷的殿內,雙膝生出痛感。她此時才勉強看清,草原大君的真容。
老人的臉上溝壑縱橫,宿州人特有的深色皮膚,卻絕非老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