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武帝是個好糊弄的皇帝嗎?不是的。但與此同時,他還是一位父親。一位合格的皇帝大概能較為冷靜地看待問題,一位不合格的父親卻有可能會自欺欺人。邊嘉玉就抓住了皇上這種矛盾的心理。
邊嘉玉身上有一種類似於小動物般的敏銳的直覺。
他一直都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不願意對著親人露出複雜的麵容。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不懂人情世故。到底是在國子監裡“混”了多年,還叫祭酒大人看上並被祭酒招了婿的人,哪裡就真那麼簡單呢?
邊嘉玉說的很多話,其實朝中的大臣也能說得出來。但是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的效果是不一樣的。顯武帝已經認定邊嘉玉是個簡單直白的人,便覺得他說出來的道理都是樸素而正確的。
而簡單直白這個印象是怎麼來的?這就來自於邊嘉玉在對話中的層層鋪墊了,比如說他覺得自己比沈怡更好看。這樣的鋪墊不能說是毫無風險的,如果皇上沒有因此覺得他“可愛”,反而覺得他可笑呢?那他以後的前程還要不要了?邊嘉玉已經是個選了官的人,如被皇上厭棄,前程就徹底沒有了。
所以,既然邊嘉玉猜出了顯武帝的身份,對他而言最為穩妥的表現就是坐在一邊安靜如雞。反正顯武帝本來想見的人就是沈怡,他的注意力肯定多集中在沈怡身上,邊嘉玉隻是個陪坐的人。如果皇上問話了,他就挑著不犯忌諱的詞語簡短地回一兩句;如果皇上不問他,他就安安靜靜地坐著彆動。
可是邊嘉玉卻沒有這麼做。作為一個兄長,他敢於冒險也甘於冒險。
邊嘉玉和沈怡、邊靜玉都不一樣。
沈怡的腦海裡曾被粗暴地裝進了很多垃圾信息,他的思維方式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他雖是這個時空中土生土長的人,其實不能完全拿他當個古人看待了。至於邊靜玉,雖然很多人都說他君子如玉,但他其實是個叛逆者,他用時代的禮法來約束自己的行為,心裡卻自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道德準則。對於時代來說,他是個尚未覺醒的革命者。所以,沈怡和邊靜玉對於皇權都不是百分百地敬畏。
邊嘉玉卻是敬畏皇權的。然而,敬畏皇權的他卻抓住機會利用了皇帝一次。
沈怡對著邊嘉玉肅然起敬。
邊嘉玉哼哼了一聲,說:“你做什麼用這麼惡心的目光看著我?”那是我弟弟,我願意為我弟弟做任何事情。沈怡雖是邊靜玉的未婚夫,但是現在有資格照顧靜玉的還是他這個哥哥,沈怡且等著吧!
當邊靜玉從考場中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大哥毫無形象地靠在沈怡身上的樣子。邊靜玉抿了抿嘴唇。明明哥哥最近一直看沈怡很不順眼,什麼時候他們兩個人變得這麼親密了?說起來,他都從來沒有做過把整個人掛在沈怡身上的事,而且大哥也從來沒有做過把整個人掛在他這個親弟弟身上的事。
一時間,邊靜玉不知道自己是該嫉妒大哥比較好,還是該嫉妒沈怡比較好。
小廝忙把邊靜玉手上提著的考籃接了過去。邊靜玉這幾天都窩在號房裡,沒有機會洗澡,他總覺得自己身上不怎麼乾淨。不過,他這時也顧不得太多,直接伸出手把沈怡和邊嘉玉兩個人都摟住了。
邊嘉玉見弟弟如此親近自己,臉上露出了傻笑。他絕對想不到,這個擁抱其實是來自於一個嫉妒的男人的“報複”。哼,要臟一起臟,誰叫你們背著我先抱一塊兒的?邊靜玉心裡也藏著幼稚的念頭。
很快,邊靜玉就注意到邊嘉玉的臉色有些白,仿佛身體被掏空了一樣。
“大哥,你身體不舒服嗎?”邊靜玉問。
邊嘉玉搖了搖頭。沈怡替他回答說:“沒事,靜玉不用擔心。我們先回家吧。”
三個人一起坐進了馬車裡。邊靜玉自覺發揮得不錯,因此雖然在號房裡吃得不習慣、住得也不習慣,但他的精神狀態卻很好。反倒是邊嘉玉瞧著有些萎靡不振,好像那個考了幾天試的人是他一樣。
邊靜玉擔憂地看著邊嘉玉,問:“大哥真的沒事嗎?你看上去真的很像話本裡頭被妖精采了陽氣的倒黴書生。”雖然邊靜玉沒有見過妖精,更沒有見過被采了陽氣的倒黴書生,但是這不妨礙他想象啊。
邊嘉玉還沒說什麼,沈怡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然後瘋狂地咳嗽了起來。
大哥明明是因為見過了皇上才變成這樣的,哪裡有什麼妖精啊!很好,在皇上被他們誤以為是青樓名妓、溫閣老被誤以為是大內總管以後,皇上再一次被誤以為是能夠吸乾陽氣的邪惡的小妖精了。
“你們倆都變得怪怪的了。”邊靜玉說。似乎有什麼秘密瞞著他。
邊靜玉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了很多場景。
比如說,邊嘉玉本是天上的神仙,投胎到安平侯府是為了曆劫。隨著年歲的增長,邊嘉玉漸漸有了一些神通。這幾天,邊嘉玉偷偷地為他這個弟弟開壇做法,想要把運氣分給他,好叫他能夠順順利利地完成鄉試。法事成功了,他果然運氣大漲,然而邊嘉玉卻耗儘一身功力,以至於身體虛弱不已。
不對,大哥平日裡就很沒有神仙的樣子,絕不能是仙人下凡曆劫。
邊靜玉從頭開始腦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