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是眼睛裡隻能看得見男孩的，女孩都是要被作踐的，蔣旺男雖然沒能生出兒子來，但她就是這種人；還有一種是對女孩也不錯，但還是對男孩更好，賀桂花就是這樣的。她有手藝能賺錢，在這個家裡就挺得直腰杆，因此心裡並不是很怕毛春妹，反倒是毛春妹要顧忌著她是大寶的親媽這一點。
因為自己有手藝，賀桂花就看得比一般的婦人要明白些。她希望女兒們能繼續念書，就算將來考不上大學，也考不上專科，隻要能識字，以後就可以去城裡學手藝。隻要有了手藝，這輩子都不會缺飯吃了！而且，賀桂花不像毛春妹那樣功利，她這會兒還真沒有起讓兩個女兒賺錢給兒子用的心思。
二鳳知道奶奶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心裡不服氣，卻沒有當場嗆老太太的話，隻低著頭，把自己一張臉都埋進了粥碗裡。尋思著大家都看不見自己的臉了，她才沒好氣地偷偷地翻了個白眼。
二鳳心想，她和大姐的學費才哪到哪啊！也不看看當年她爸媽生大寶時被罰了多少錢！家裡就算窮了，那也是因為大寶，和她，和大姐有什麼關係？哦，大寶還一天一個雞蛋呢，一年要吃多少錢！
賀桂花見桌上的氣氛有些沉悶，忙說：“四鳳啊，伯娘那裡還有一些碎布頭，等會兒給你縫個小書包，好不好？”彆看她是做裁縫的，其實想攢點碎布頭並不容易。她給彆人做衣服時，碎布頭都是要還給人家的。這時候的什麼東西都顯得精貴，反倒是人力賤。碎布頭可以用來納鞋底，也是好東西啊。
彆說是碎布頭了，就是茅坑裡的穢物，都是有人爭的。
邊靜玉就曾見過村裡兩家人為了茅坑裡的東西吵得昏天暗地，差點沒打起來。原來，路邊那個茅坑嚴格說起來應該算是甲家的私產，雖然人人都可以去上廁所。其中發酵產生的農家肥，甲家都是自用的，偶爾也讓交好的人家用。乙家和甲家沒什麼交情，卻偷偷用了甲家茅坑裡的農家肥，理由是他們平時也在這個茅坑裡拉屎撒尿，他們用的其實是自己的東西。甲家不依了，逮著機會罵乙家是賊。
邊靜玉前世哪見過這樣的場麵呢！他今生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哦，對了！
老邊家後院裡也有個茅坑。因為建在後院，平時沒什麼人來走動，因此隻老邊家自己人用。毛春妹若是在外頭想要上廁所了，彆管憋得有多急，隻要條件允許，她都會想儘一切辦法跑回家裡來上廁所，還洋洋得意地教育大寶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她的堅持下，家裡的其他人也是這樣做的。
邊靜玉隻能在心裡勸著自己說，生活不易啊，他一定要努力適應這一切。
若是適應不了，那就努力想辦法改變這一切。
聽到賀桂花說要給自己的女兒做書包，蔣旺男著急著推拒說：“大嫂，她小孩子家家的，要什麼新書包！把元鳳、二鳳用壞了書包補一補，給她用就行了！大嫂還是留著碎布頭給大寶做鞋吧。”她是這麼說的，也真是這麼想的，並不是在假客套。她看著大寶的目光特彆慈愛，眼眸深處藏著無限期盼。
邊靜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抬起頭說：“嬸兒，謝謝你萬事都能想著我，但我腳上的鞋子是奶前幾天剛剛做好的，還是新的！媽，就按你剛剛說的那樣，給四姐做個新書包吧。新學期要有新氣象嘛！”
四鳳心裡是盼望著能有個新書包的。她才九歲，九歲的娃娃想要個新書包，又怎麼了？這都是人之常情。所以當她媽媽推拒時，她臉上的表情情不自禁地黯了一下。可她是個懂事早熟的姑娘，等邊靜玉說完了，她連忙說：“不用不用！碎布頭留著以後肯定能用上，我隨便背個什麼舊包就可以了。”
賀桂花摸了摸四鳳的頭，說：“你彆管了啦，新書包肯定會有的。”她丈夫邊愛國也在一旁說：“你就聽你伯娘的吧！你前頭三個姐姐第一次去學校報到時，也都是背了新書包的，都是你伯娘的手藝。”
毛春妹心裡其實覺得蔣旺男說的對，女孩子要什麼新書包！但大寶確實不缺鞋子穿，她也就沒有在飯桌上掃大寶娘的麵子，抓住這個機會教育四鳳說：“瞧瞧大寶對你多好，不要新鞋子，也要給你做新書包。你當姐姐的以後要多照顧著大寶一點。老天爺都看著呢！若是對大寶不好，要天打雷劈的！”
四鳳連忙點頭。她這會兒要是不點頭，毛春妹就該當場罵她沒有良心了。
見大家把話說得差不多了，一直沒有開口的邊老悶才開始說話，悶聲悶氣地說：“老大、老三趕緊吃飯。連著曬了幾天，也不知道地裡缺不缺水。近處的幾塊地，我都看過了。遠處的，你們去轉轉。”
治壽村處在丘陵地帶中，田地大都是東一塊、西一塊開出來的，不比北方有大片大片的一望無際的田野。老邊家有很多塊田地，隻是麵積都不大，最小的那塊還不到兩平方米！對於北方人來說，兩平方米都不知道能不能建個廁所，但在南方的很多山村裡，這也是能種植糧食和蔬菜的土地資源啊！
這些田地裡麵，近的就在村頭，走幾分鐘就到了，遠的需要走上四五十分鐘才能走到。好在這兒的山上都不缺水資源，哪裡都有小溝和水潭，遠處的地也能就近找水挑水，要不然怕是澆地都費勁。
澆水能就近找水，施農家肥卻需要從家裡帶過去。蔣旺男雖然是個受氣包的性子，乾起農活來卻不比男人差。最遠的幾塊地，都是她和邊愛軍一起料理的，該施幾次肥就施幾次肥，從來不會偷懶。
吃完了早飯，邊靜玉把雞蛋塞在兜裡，跳下桌就走了。他每天早上都有一個雞蛋吃，家裡隻有他能有這個待遇。毛春妹在這方麵非常堅持。不過，邊靜玉往往不會在飯桌上就把雞蛋吃了，而是會把雞蛋揣進兜裡帶走。毛春妹隻當他上午時玩耍時會把雞蛋當零食吃掉，畢竟沒哪個傻子會把雞蛋這好東西讓給彆人吃吧？但其實，邊靜玉時常偷偷把雞蛋帶給姐姐們。這算是他們姐弟之間的小秘密了。
元鳳、二鳳到底年紀更大點，私底下還有賀桂花的補貼，早年會和邊靜玉分東西吃，現在卻不怎麼參與了，畢竟一個雞蛋不夠分的。倒是三鳳、四鳳和六鳳常常能沾上邊靜玉的光。六鳳還小也就算了，三鳳和四鳳也不白吃邊靜玉的，她們若在外頭找到了野鴨蛋，也會帶著邊靜玉一塊兒去打牙祭。
因為知道家裡供得起，邊靜玉有時候也會忍著羞恥心對毛春妹撒撒嬌——這真是沒辦法的事，想他三朝元老、國之重臣今生竟然要為幾枚雞蛋折腰——毛春妹以為他喜歡吃雞蛋，就會連著幾天，每天都多給他煮幾個，讓他放在兜裡慢慢吃。每到這時，雞蛋就夠分了，家裡的孩子就都能吃上雞蛋。
邊靜玉跑出門時，不知怎麼竟右腳踩上了自己的左腳，平地摔了一跤。
毛春妹大驚失色，風一樣跑到邊靜玉跟前，問：“怎麼了？怎麼了？沒摔疼吧！”
六鳳人小眼睛尖，立刻叫了起來：“奶，弟弟手上摔破皮了！”
邊靜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確實蹭掉了一點點皮。家裡的地麵上隻簡單地澆了一層水泥，其實是有些粗糙的。邊靜玉沒覺得疼，隻覺得丟臉。唉，想他堂堂三朝元老、國之重臣，竟然平地摔了跤！
聽到邊靜玉受傷了，家裡人立刻都圍了過來。
毛春妹心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不顧邊靜玉反抗，連忙把邊靜玉抱起來。邊靜玉生無可戀地窩在毛春妹懷裡。她在邊靜玉破皮的地方嘬了一口，然後把唾液吐掉，又繼續用口水幫邊靜玉處理傷口。
毛春妹又朝兒子兒媳們吼了一聲：“都愣在這裡做什麼！趕緊去弄塊乾淨的紗布來。”
這是要給邊靜玉包紮傷口了。二鳳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村裡的孩子能精貴到哪裡去呢？她昨天上山砍柴時還被紮破了手呢，不比大寶這點傷厲害嗎？大寶僅僅是破了塊皮，家裡就像天塌了一樣。
邊靜玉想說自己沒有事，但毛春妹直接略過了他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好像已經五歲了的孩子都不懂自己疼不疼似的。這就是邊靜玉沒法為姐姐們做更多事情的原因了，隻要出一點事——哪怕他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家裡人都會把他當孩子看，他們會直接無視他的看法，用大人的專-製來對待他。
就在這時，六鳳又叫了一聲：“壞了壞了！來不及了！”
毛春妹被孫女叫得心裡一緊，難道孫子還有彆的什麼地方摔壞了？哎呀，早知道就應該在地上鋪上一層墊子！她正要拿起邊靜玉的胳膊細看，又聽見六鳳說：“弟弟傷口要長好了。來不及包紮了。”
話音剛落，屋子裡就是一靜。
大家的眼神都落在了六鳳的身上，怎麼以前就沒有發現，這孩子好像太耿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