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九章(1 / 2)

這天夜裡,蔣旺男和邊愛軍早早躺進了被子裡。白天的農活太重,哪怕夫妻倆已經是乾活的好手了,這一天忙下來,全身的肌肉依然止不住地泛酸。蔣旺男比邊愛軍更拚一點。毛春妹當年能看上蔣旺男做兒媳婦,她肯定不是一無是處的,乾起農活來比某些男人還厲害,至少也能和邊愛軍持平了。

邊愛軍一閉眼就打起了鼾。這倒不是說他立刻就睡著了,之所以會打鼾,是因為**太疲憊,他的大腦已經沒辦法控製自己疲憊的身體了。蔣旺男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子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忽然,蔣旺男推了推邊愛軍,說:“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按照治壽村這邊的政策,像賀桂花這種已經明顯違反計劃生育的婦女是一定要被結紮的,因此賀桂花在生完第三胎後,彆管是不是如願生出了兒子,她都會被拉去結紮。而像蔣旺男這種還沒有違反計劃生育的婦女,雖然她已經有兩個親生女兒,沒有生育的指標了,但不會給她結紮,隻是放了環。

放環是一種節育措施,隻要把環去掉,理論上是可以再孕的。

邊愛軍本來已經差不多要睡著了,聽見這話,立馬一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說:“你瘋了!”

“生不出兒子才真是要瘋了!我們沒有兒子,在人前總是矮了一頭。”蔣旺男覺得自己的命真是太苦了,“老祖宗說得話不會錯,都說養兒防老,就沒聽過養女防老的說法!還是得有兒子才安心啊。”

邊愛軍累得要死,實在懶得多說話了,道:“你沒聽大寶說麼?女兒也是一樣可靠的。”

“這怎麼能是一樣的呢?我生了兒子,兒子以後討了老婆,他老婆也是看我臉色。”蔣旺男振振有詞地說,“生了女兒,女兒以後嫁人了,我們吃女兒一口飯,都得看女婿的臉色。這怎麼能一樣呢?”

想了想,蔣旺男又說:“而且,有了兒子,咱們腰杆就直了!”

邊愛軍翻了個身,重新醞釀睡意。

蔣旺男在黑暗中唉聲歎氣了起來:“女兒真沒什麼用,都是給彆人家生的。要不怎麼說是前世的討債鬼呢?從生下來後就吃娘家的、穿娘家的,終於長大成人後就跑去彆人家裡了。你可千萬彆信了大寶說的鬼話啊!就是戲文裡的千金,穿金戴銀地養大了,最後嫁人時,還能把自己父母帶去夫家麼?”

“大寶都說了,那些話是鎮上的讀書人說的。他們讀書人懂得不比你多?”邊愛軍說。

“那是讀書讀傻了的人說的吧!”蔣旺男自有一套理論,“政府還說生男生女一個樣呢,能一樣嗎?他們就知道忽悠人!等我老了沒兒子養活,他們能給我養老嗎?退一步說,就算他們真給我養老了,等我死了以後,他們能安排一個孫子給我上墳燒紙嗎?沒有兒子,就連死了以後都沒有彆人體麵啊!”

“我說……你還來勁了是吧?”邊愛軍不耐地說,“趕緊睡吧,明天還有活兒要乾。”

或許是因為邊愛軍這句話說得有些凶吧,蔣旺男的眼淚一下子就衝出了眼眶,順著臉流到了枕巾上,她也不擦,就這麼直勾勾地瞧著天花板,哽咽著說:“你凶什麼凶……我不就是想生個兒子嗎!”

“你有那個錢生兒子?”邊愛軍反問道。再生一胎就要罰款了。

邊愛軍這話其實是在諷刺蔣旺男,但她隻當正常的問話來聽了。她顯然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媽手裡肯定有錢的……你二哥每個月都要上交一部分工資,媽都攢著沒有用呢!咱叫媽貼一點,再問彆人借一點,罰款不就有了嗎?隻要能生出兒子來,甭管罰多少錢都是值得的啊。”

“媽的錢都是給大寶攢的。”邊愛軍轉回身看向蔣旺男的方向,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似的。

蔣旺男搖了搖頭,說:“媽的錢都是給孫子攢的!隻要我是肚子裡能生出一個男娃來,那也是媽的孫子,媽肯定也願意花錢。大嫂之所以能去鎮上開店,不就是媽補貼的嗎?這就是能生兒子的好處!”

邊愛軍說:“你能保證下一胎肯定是男娃?少做夢了啊,咱們就沒有那個沒兒子的命!”

蔣旺男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自怨自艾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是能保證自己下一胎肯定生兒子,她老早就生了,哪裡還用等到現在?家裡非要讓四鳳去讀書做什麼?其實對女兒真的沒必要那麼好,不然以後投到她肚子裡來的就都是女胎了。隻有對女兒不好了,那些個女胎才不敢盯著她肚子投胎。

邊愛軍不知道蔣旺男都想了些什麼,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邊靜玉起床時,邊愛軍和蔣旺男已經去地裡了。這會兒白天的氣溫還沒有降下來,中午時的太陽有些曬,因此大家都是一大早起床後先跑去地裡乾幾小時農活,八-九點以後再回家吃早飯。

邊靜玉對著六鳳的頭發無能無力。他想了想,問:“小六啊,你介不介意剪成短發?”

六鳳被邊靜玉照顧習慣了,絲毫不覺得被比自己小了幾個月的大寶叫作小六有什麼不對。

邊靜玉心虛地說:“你看,四姐姐前幾天不也剪成短發了嗎?短發其實挺好看的。”四鳳剪短發是學校裡要求的。她這是第一年上學,很多頭年上學的學生往往都不太能立刻適應住校生活。如果女生養了長發,一耽誤她們早起後的時間,二耽誤她們洗頭的時間、浪費洗頭時的熱水,三容易養虱子。

沒錯,在學校裡念書是有可能被傳上虱子的。

不僅是虱子,還有一些傳染性強的皮膚病也容易被傳上。南方氣候溫濕,如果不勤曬被子,被子容易潮得發黴。這樣的環境很容易滋生病菌。元鳳、二鳳那一屆,曾有足足兩個班的學生得了疥瘡。

一想到以後就要在這樣的環境裡讀書,哪怕邊靜玉知道君子當安貧樂道,他依然有些絕望。

“剪成短發?和四姐姐一樣?”六鳳問。

邊靜玉點了點頭,說:“而且我也是短發。剪了以後,我們就一樣了!”

六鳳的眼睛亮了起來,用力點了下頭,說:“好啊!那就剪掉吧!”原來剪掉頭發就能和大寶一樣了啊!大人們總說大寶好,她也覺得大寶好,如果她能和大寶一樣好,媽媽或許就不會總是罵她了。

邊靜玉不知道六鳳的小心思,從抽屜裡翻出剪刀,幫六鳳剪了起來。

村裡孩子的頭發一般都是讓自家大人剪的。誰舍得去理發店花這個錢呢?邊靜玉見賀桂花給家裡的女孩剪過好幾次,他自己的頭發也是叫毛春妹剪的,便覺得這事不難,很有信心地對六鳳動手了。

邊靜玉想給六鳳剪一個齊脖的學生頭,也就是後世人說的娃娃頭。粗粗剪完後,他仔細研究一下了,發現左邊的頭發比右邊短,於是就把右邊的剪掉了些,再研究時卻又發現右邊頭發短了,於是再把左邊的剪掉一些……如此反複了幾次後,齊脖的學生頭肯定是不存在的了,變成了齊耳的學生頭。

邊靜玉理直氣壯地想,學生頭本來就是要齊耳才好看嘛!他本來就是想要剪成齊耳的!

六鳳跑去照了照鏡子,看著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忍不住回頭對著邊靜玉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毛春妹做好了早飯,把粥鍋從廚房裡端出來時,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她皺著眉頭打量了六鳳一會兒。

六鳳敏銳得察覺到奶奶要罵人了,趕緊縮了下脖子。

毛春妹不高興地說:“你這個頭發是大寶剪的?怎麼可以讓大寶動剪刀呢?多危險啊!萬一他失手弄破了手指怎麼辦?你一個做姐姐的,不說照顧弟弟,攔著他彆讓他做危險的事,這總是可以的吧?”

邊靜玉背過身疲憊地捏了捏鼻梁,趕緊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天真的笑容,又回過頭說:“奶,我剛和六姐玩剪頭發的遊戲呢!奶你看我這頭發剪得行不行。等我練熟了手藝,以後也給奶奶剪,好不好?”

“好啊!剪得真好!”毛春妹不假思索地說,老臉迅速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

如果不考慮邊靜玉有前世記憶,那麼他就隻是一個五歲的孩子而已。真正的五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分寸呢?當家長知道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竟然在另一個孩子頭上動剪刀,在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把前一個孩子揍一頓吧?因為,萬一他失手了,同伴的腦袋就破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啊。但在毛春妹心裡,邊靜玉手指卻比六鳳的腦袋精貴多了。不,或者就連邊靜玉的一根頭發都比六鳳整個人要精貴。

邊靜玉曾在村子裡見到過,四歲大的小女孩去小溪裡幫她的弟弟洗尿布。夏季暴雨過後,河水漲潮,都漫到石板上來了,平時隻到大人大腿的水位一下子漲到了大人的腰間。她家裡的大人難道就不怕女兒被河水衝走嗎?對於他們來說,女兒安不安全完全沒有兒子能不能有乾淨尿布換洗來得重要。

邊靜玉本來還以為自己昨天說的那番話能管得作用呢!

他卻不知,有著三個兒子的毛春妹根本無所畏懼。她難道還指望孫女們養活嗎?她甚至都沒指望邊靜玉給她養老,因為她有兒子,哪怕天有不測風雲,總不能三個兒子都死在她前頭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毛春妹對邊靜玉的“愛”可以稱得上是無私的了,因為她根本沒指望從邊靜玉身上得到什麼回報。事實上,邊靜玉的男孩的身份已經是對她最好的回報了。邊靜玉的存在證明了她是有孫子的人。

換句話說,如果“邊大寶”並不是邊靜玉,而是另一個好吃懶做、狂躁愚蠢、任性無度的人,隻要他是老邊家的大孫子,毛春妹就肯定會愛他。毛春妹的愛和邊大寶優不優秀無關,隻因為他是男孩。

等到早飯上桌時,蔣旺男和邊愛軍就一前一後從地裡走回來了。

邊愛軍把占滿濕泥的鞋子脫下來直接丟在了院子裡,然後赤腳走進堂屋吃飯,免得把泥土帶進屋裡。邊靜玉見狀,心裡毫無波動,他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哎,他快要忘記自己前世是如何講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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