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潼把臉上的淚痕擦乾,停頓了好一會兒,被他這段話逗樂了“秦初,謝謝你。”
秦初“我不需要你謝謝我,你如果傷心的話,我也會很難過。”
路潼搖頭“秦初,我認真的,如果沒有你,我會完蛋的。”
秦初怔住。
不遠處,秦十五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這樣放不對,你要把花放在中間。”
秦初開口“他會好的。”
路潼茫然地看著秦十五,似乎感受到了路潼的視線,秦十五忽然轉過身。
他看見路潼,臉上的笑意擴大了,舉著花歡快的向他揮手。
路潼開心不起來,秦十五站在那裡,就像是和他說再見一樣。
七點之前,教堂終於布置完畢了。
秦十五被路潼帶回醫院,回去之前,秦十五還在研究怎麼做伴郎。
他心裡洋洋得意本人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個給自己爸媽做伴郎的!牛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晚上,護士又來給他換過針,秦十五趴在床上塗塗寫寫。
路潼坐在醫院的陪床上看著他,看了會兒,忽然感興趣道“畫什麼呢?”
秦十五大方的攤開給路潼看“飛行員路潼。”
路潼指了指他畫的那個奇醜無比的小人“這個是我?”
這位飛行員雖然奇醜無比,但是看得出來,秦十五在畫裡是想表達他非常的英俊,比起彆的火柴人,飛行員的臉蛋和身體都畫的非常精致,而且每次出場都會有閃閃發光的特效。
秦十五拿著黃色的蠟筆,開始塗另一個小人。
路潼問道“這個是誰?”
秦十五“是小王子秦十五。”
畫完了小王子,秦十五拿了支紅色的蠟筆塗了一個勉強是狐狸的動物,路潼讀過這本書,指著小狐狸問道“這是秦初嗎?”
秦十五點點頭。
路潼評價“你畫的他好像有點敷衍。”
秦十五皺著眉頭“是嗎?”
他連忙又仔細的塗了下,讓小狐狸變得更加精致一點“這樣有好一點嗎?”
路潼點點頭,用手指了指小狐狸秦初的嘴“你應該給他畫兩顆尖牙。”
秦十五說“我也有兩顆虎牙,那也要給我畫上!”
他完全沒注意自己說漏了嘴,搖頭擺尾的創作自己的大作。
路潼偶爾聽他透露出一些關於他自己的消息,每一回知道一點,都激動不已,把這些小秘密珍藏在心裡。
他家裡還放著一頂沒織完的、並且做工極其粗糙且亂七八糟的帽子,路潼這段時間除了刷題,有空就都在打毛線了,上天光負有心人,他的學習技能點都加在了讀書上麵,對手工是一點天賦沒有。
路潼心裡越慌,就越想做的快一點。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麼,但他總害怕時間不夠了。
秦十五寫寫畫畫,打發漫漫長夜病痛帶來的折磨。
他倒吸一口冷氣,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是不是出血了?我骨頭疼。”
路潼輕輕地吹了一口“還疼嗎?”
秦十五嘿嘿笑道“那你再吹吹。”
路潼又吹了兩下,秦十五盯著他的側臉,小夜燈給路潼的側臉渡了一層昏黃的燈光,讓他看起來十分溫柔。
“路潼。”他小聲且珍重地開口“我要回家了。”
路潼身體僵住,似乎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秦十五從來沒用這麼溫柔懂事的聲音說過話,“我回家的方式很困難,那樣看起來,會讓你覺得我死了。”
路潼嘴唇發顫,沒開口回答。
秦十五說“你明白的,路很遠,我不能帶著這個身體走,它太重了。”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他對路潼說“你不要為我哭了,是我不好,我總是在讓你傷心。”
秦十五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推開了桌子,爬到床上乖乖地躺好“晚安。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會在你身邊的。”
路潼坐在床前一動不動,他低著頭看著畫,繪本上的蠟筆忽然暈開了大量的水漬。
眼淚砸在繪本上,打濕了一麵紙。
小王子秦十五坐在一大片夕陽前,飛行員路潼坐在他左邊,小狐狸秦初坐在右邊,太陽很快就落下去了,但是太陽明天還會再升起來。
天上有小王子遙遠的家鄉,路潼知道,那是十六年後的未來。
那裡有小王子的花,儘管他們曾經太年輕,並不懂得怎麼愛對方,可他依舊日複一日的在等他回家。
路太遠了,秦十五帶不走軀殼。
原本定在兩天後的婚禮,因為秦十五的並發症拖延了幾天。
秦十五進搶救室已經習慣了,這一次進去,醫生又給他下了病危通知書。路潼收到這樣的通知書實在太多了,多的他都有些麻木。
秦初在秦十五床邊坐了兩天,才等到他清醒過來。
他在床上過了生日,直到除夕夜這天,秦十五才能下地走兩步。
他一落地,就想起自己那個未完成的心願。
秦初跟路潼都拗不過他,隻能隨他又發了一遍邀請函。這一次,顧遲他們來的時候,心中都做好了準備,隱隱知道了些什麼,強顏歡笑地坐在教堂裡。
秦十五這回出醫院沒法兒走路了,隻能坐在輪椅上。
不過他心情不錯,在輪椅上還有心思和大家打鬨。
林小綿哭了一場,眼睛紅通通的。
秦十五坐在輪椅上抬頭看著牆上的花,那是兩個禮拜前布置的,買來的時候是鮮花,現在都枯萎了。
他覺得有點遺憾,正傷心的時候,曲慕瑤輕輕拍了下他的腦袋“路潼來了。”
秦十五連忙望去,路潼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西裝,和他本人十分相配。
他眼睛瞬間亮起了起來——路潼這身打扮,和他看到過的,以後的那場婚禮穿的一模一樣。
秦十五從輪椅上跑下來,秦初抓小雞似的把他抓起來“坐好。”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秦十五“哇,好看。”
路潼摸了下他的腦袋“不是要當伴郎嗎,衣服還沒換?”
秦十五決定享受一下皇家待遇“我想讓你給我換!”
秦初把他按在輪椅上,帶他去了隔間。
路潼替他穿好襯衫,在他白色的襯衫上打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然後替他穿上外套。
秦十五嫌棄自己的臉色和鬼一樣,要求路潼給他塗點兒口紅,此事被曲慕瑤知道了,她在門口毫不留情的笑出聲,把秦十五笑的羞恥起來。
顯然,他也覺得自己塗口紅這個行為不太男子漢。
秦初拍了拍他的衣領,站遠了一點,把秦十五從頭到尾打量了一下。
秦十五拍拍胸口“帥不帥!”
秦初“嗯,很帥。”他慢條斯理道“不過比我還差一點。”
秦十五跟他笑著打成了一團,牧師在門口催,大家心照不宣的默認了這個奇奇怪怪的、隻和少年人的善意有關的滑稽婚禮。
沒有任何一個正確的步驟,沒有太多的觀眾,也沒有海誓山盟的選詞,隻有簡單的紅毯和漫長的時間。
秦初站在小教堂的最前麵,秦十五拉著路潼站在門口。
外麵下著大雪有點冷,路潼給他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絨服。
秦十五又開始嫌棄衣服醜,教堂的鐘聲敲了三下之後,輕緩的婚禮進行曲在他耳邊響起。
秦十五心情澎湃,把路潼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他心道好神奇。
路潼擔心他凍著,心思全然不在這個婚禮上。
秦十五聽完了鐘響,深吸了一口氣,把門推開。
小教堂的大門被緩緩打開,秦初站在紅毯的終點,路潼站在,秦十五難得安靜下來,跟著路潼走這一段紅毯。
顧遲拿著攝像機給他記了下來。
曲慕瑤問道“你拍這個乾嘛?”
顧遲“秦十五強烈要求的,他說這是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情。”
曲慕瑤“……我真搞不懂這小子腦袋裡在想什麼。”
紅毯走了一半,秦十五頭發暈,往路潼身上靠了一下。
路潼扶著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坐會兒?”
秦十五在他肩上靠了一會兒“我不坐,等我走完了再坐。”
他等腦袋緩了會兒,沒那麼暈之後,直起身體。
小教堂的紅毯不長,為了配合秦十五,就算是走的再慢,五分鐘也走完了。
秦十五把路潼的手放在秦初手上,如釋重負,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鬆了口氣,無比滿足“好了,現在可以結婚了。”
他的手從路潼手上拿開,秦十五愣了下。
——路潼手上全都是血。
秦十五連忙看了下自己的手——血是從他的手上流下來的。
他下意識放在身上擦了擦,緊接著,耳根也發癢,秦十五連忙去摸抓了一下耳朵,又是一手的血。
“我……”
他詫異地抬起頭看著路潼,路潼整個人都已經懵了。
秦十五像是被什麼鈍器狠狠一砸,眼前一花,嘔吐的感覺強烈的讓他痛苦不堪,身體保護機製在一瞬間啟動,令他暈了過去。
秦初在秦十五砸在地上之前,立刻把他打橫抱起,秦十五意識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雙手掛在空中晃了下,路潼才反應過來。
林小綿尖叫一聲“秦十五!”
秦初連忙安慰道“正常的,他以前也出血過一次,送到醫院去。”
他說出來的鬼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路潼白色的西裝被蹭了一身的血,他開口時,聲音發顫“他以前沒有這麼大的出血量……”
秦初踹開小教堂的門“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去醫院!”
“要叫救護車嗎!”
“來不及,醫院就在旁邊,我直接帶他去。”
路潼跟在秦初後麵,屋外淩冽的風雪如同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地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雪,從秦十五手上滑下來的血落在地上,淅淅瀝瀝的淌了一地。
他臉上蓋了一層雪霜,秦十五的雙眼緊閉,靠在秦初懷裡,像睡著了一樣。
隻不過,他睡得很不安穩,同時,這份不安穩也讓路潼崩潰了。
路潼落下來的眼淚幾乎一瞬間就凝結成了冰,幾乎割破了他的臉。
急診室門外的護士一看到這個狀況,二話不說就推著車出來了。
除夕夜送搶救室的人很多,急診室十分熱鬨,這份熱鬨又叫人恐懼萬分。
秦初把秦十五放在救護床上,已經有醫生給他做心肺複蘇的搶救。
路潼死死抓著救護車,咬著牙,眼淚跟著往下落,他跟著護士一起去了走廊。
秦初嘖了一聲,拽住他的手“路潼,你彆去!”
路潼六神無主,抓著救護車的手卻不肯鬆“我不該的……我不該讓他出去的……怪我……”
秦初掰不開的他的手,無奈道“路潼!你鬆手,聽我的話,你跟著去沒有用的。”
秦十五的臉被罩上了呼吸機,走廊裡隻聽得到醫生冷靜的指揮和救護車與地麵滾過的輪子聲音。
醫生和護士都在跑,路潼也跟著他們跑,磕磕絆絆,心如刀絞。
這條走廊從來沒有這麼長過,像是要直接跑進鬼門關一樣。
路潼努力盯著秦十五的臉,泣不成聲“……秦書,秦書!不要死!不要死!!”
他第一次叫他名字,卻在這樣一個時候。
對方似乎有意識,原本緊閉的眼睜開了一條縫。他眼裡沒有光點,像是意識不清,卻模糊地看到路潼。
秦十五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路潼著急忙慌地拉住他。
他的嘴在呼吸機裡翕動,仿佛是在說話,路潼頓時如遭雷擊,幾乎站在原地動不了了。
秦十五蹭了下他的手,無聲地開口。
“不要哭。”
護士禮貌的拉開他,路潼的手在空中抓空了秦十五,隻摸到了一片衣角。
他是他替秦十五穿上的西裝。
搶救室的門在他麵前關上,路潼站在原地,忽然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肝腸寸斷,哀毀骨立。
他徒勞無用的站在門前崩潰,片刻不到就聽到裡麵心電圖發出綿長的聲音。
“滴——”的一聲過後,搶救室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
路潼像是明白了什麼,斷線一般癱坐在地上。
哪怕早有預料,但當分彆來臨的那一刻,他依舊無法承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