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南羨則是在谘文下來的三日後才曉得此事。
前來回稟的內侍說:“雖說是杖八十,但奴才聽說,人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隻剩了一口氣。等谘文下來,翰林還沒說什麼,都察院的老禦史先動了氣,要幫著平反,折子都遞到太子爺案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殿下卻說先放半日。也正是耽擱了這半日,人就讓吏部送走了,聽說都察院的柳禦史驅車去追都沒追上,老禦史也氣病了。”
朱南羨雖生在波雲詭譎的深宮,但自小有長兄如父幫他擋開了外間的兵戈暗鬥,有慈母如故皇後把他放在掌心裡疼愛,甚至連一向嚴酷苛刻的景元帝,對他都要比對旁的兒子多幾分寬宥。
也因此,他一直活得十分單純。
單純得生出了一份近乎頑劣的執拗。
內侍的一番話下來,他隻聽明白了一處——老禦史的折子遞到案頭,朱憫達卻說先放半日,
朱南羨想,他或許知道為什麼耽擱了半日。
朱憫達早就知道是蘇晉代他寫了對子,所以他懶得看,隨意放了半日。
也正因為這半日,蘇晉被吏部送走了,生死不知。
朱南羨提著雄威刀,一路不顧阻攔地衝到了吏部,腦子裡還想不明白,明明幾日前還如清風皓月一般的人,怎麼轉眼間就剩一口氣了呢?
吏部的大小官員跪了一地,朱南羨沉聲道:“姓曾的王八蛋,給本王滾出來!”
曾友諒一時間嚇得躲在了桌案下,忍不住瑟瑟發抖。
朱南羨何等耳清目明,當即一刀下去,桌子裂成了兩半。
曾友諒撲跪在地,顫抖著告饒道:“十三殿下,微臣錯了,求殿下饒命,求殿下饒命……”
朱南羨沒理,又一刀下去,鮮血迸濺而出,砍飛了一條胳膊。
卻不是曾友諒的。
一旁撲出來一個小吏,幫他家尚書大人擋下了這一刀。
朱南羨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冷笑出聲,抬起刀指著堂內哆哆嗦嗦跪著的人:“愛擋刀是嗎?信不信來一個,本王殺一個?”
言訖,最後一刀下去。
刀尖就在離曾友諒鼻子一寸處被一旁伸出來的劍柄擋開,與之同時,身後傳來一身暴喝:“混賬東西,父皇還躺在病榻上,你就這麼胡鬨?!”
是朱憫達帶著羽林衛到了。
朱憫達怒不可遏,指著朱南羨道:“來人,把這個孽障帶回東宮!”
朱南羨跌跌撞撞地被一乾羽林衛押回了東宮。
他記得,那是朱憫達第一回打他,親自拿藤鞭一道一道地抽在他身上,每一鞭都下了重手。
大雨傾盆而下,朱南羨先時還覺得痛,可被這雨水一淋,仿佛又沒知覺了,連帶著沒知覺的還有自己的腿。
朱憫達胳膊打得酸麻也不肯停手,還是太子妃看到,撲過去替朱南羨挨下一道長鞭,哭著道:“殿下,彆打了,再打十三要沒命了……”
雨水如注,朱憫達收了手,深吸了一口氣問:“十三,你可知錯了?”
朱南羨仍跪得筆直,聽到這句話,仿似剛從思緒裡回神。
他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這一天一地漭漭澆下急雨,然後轉頭望向朱憫達,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難過。
他說:“皇兄,你為什麼把折子擱置了半日,是不是因為我?”
他又說:“皇兄,我不去西北了,我要去找他。”
朱憫達的眼眶也在這一瞬間紅了,手裡的鞭子落在地上,過了好半晌,才哽咽著道:“十三,你要知道,這個蘇晉,他是個男人。”
兩日後,朱南羨身上的傷還沒好,就被朱憫達命人抬上馬車,送去西北衛所了。
直至今日,他都沒想明白皇兄最後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說他是斷袖嗎?可他後來去倌樓看過,隻覺得毛骨悚然。
可若說他不是斷袖?他也去秦淮河坊看過,從未遇到心儀的女子。
朱南羨從未思考過如此錯綜複雜的事,思緒亂成一團糨糊後,他的處理方式就是甩甩頭,站起身,吩咐一句:“來人備馬,本王要回宮了。”
趙衍把蘇晉帶回都察院,柳朝明正自書櫥另取了卷宗,看到了蘇晉,免了她的見禮,道:“你跟我來。”
說著便推開一旁的隔間,隔間不大,異常的乾淨整潔,除了慣常的桌案櫥櫃,還擺著一張青竹榻。
蘇晉跟在柳朝明身後,看到隔間的陳設,愣了愣問:“大人,這裡是?”
柳朝明淡淡道:“都察院慣要值宿,我有時實在累了,便會歇在這裡。”
案幾上擱著的茶壺還冒著熱氣,想來是剛沏好的,一旁還擱著糕餅。
蘇晉默了一默道:“大人不審下官了嗎?”
柳朝明看她一眼,道:“那也要你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