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內侍背後,一定是有人指使的,能將人安插到都察院,應當是一個權力不小的人。
這宮內是不能待了,“那個人”既然能派內侍進都察院,就能派人在宮中各個角落尋她。
不如撞在巡邏的侍衛手上險中求安?
不行的,蘇
晉想,指不定哪個侍衛就是一道暗樁,自己撞上去,豈不自投羅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要害她的人,大約也是忌憚都察院的,否則他會派人就地動手,而不是毒殺。
既然忌憚都察院,為何要選在都察院下毒,她不過一名京師衙門一名知事,若想殺她,趁她在宮外不是更好?
是有什麼事令他非要在此時動手不可了嗎?
透支過度的身子已開始不聽使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雲端,疲累將匿藏在百骸的病痛如拔絲般拽扯出來,滲透到每一寸骨骼血脈中。
可蘇晉卻顧不上這些,仔仔細細將最近發生的事回想了一遍。
她近來隻與兩樁案子扯上了乾係,一是南北仕子案,她在鬨事當日,堪破了牙白衫子的“天皇老子都不管”的言中之意;二是晁清的案子,她昨日已查到了尋月樓的頭牌,寧嫣兒。
若“那個人”是衝南北仕子案來的,趁她在衙門養傷的期間動手才是最佳時機。
所以,他隻可能是衝晁清的案子來的?
是了,若說這些日子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擋了什麼不該擋的路,隻能是晁清的案子了。
且從昨日到今晨,她從朱南羨的府邸打聽到晁清失蹤的線索以後,唯一落單的一刻,便是方才柳朝明從值事房離開。
而柳朝明離開不到半刻,那送藥的內侍就來了。
這說明,或許有個人,從她去了朱南羨府邸後,就一直盯著她。不,也許更早,從她開始查晁清案子的時候,就開始盯著她了。
蘇晉覺得自己汲汲追查多日,所有的線索終於在今日穿成了一條線,雖然有許多揣測還有待證實,但她終於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了。
宮閣重重,每一處假山奇石背後都像藏了一個人,蘇晉甚至能聽到身後追來的腳步聲。
她繞過一個拐角,眼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承天門,過了承天門便可出宮,可承天門前是一望無垠的軒轅台,她穿過軒轅台,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第二條路通往宮前苑,那裡花樹草木叢生,若躲在裡頭,雖不易被人發現,卻要費時費力地周旋。
自己的體力已所剩無幾,加之舊傷的劇痛像一隻大手,將她的五臟六腑攪得翻天覆地,這麼下
去,又能與人周旋到幾時?
蘇晉這麼一想,當即就往承天門的方向走去。
她不過一從八品小吏,對方未必會認為她能逃出宮去,不一定在宮外設伏,因此隻要能順利穿過軒轅台,就暫時安全了。
蘇晉握手成拳,罷了,且為自己搏一條生路。
朱南羨剛回宮,正自承天門卸了馬,遠遠瞧見軒轅台上,有一人影正朝自己這頭疾步走來,身後有人在追她,看樣子,大約來意不善。
那人似乎很累了,又似乎受了傷,步履踉踉蹌蹌,卻異常堅定,扶著雲集橋的石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身後縱有兵刀殺伐聲,也不曾膽怯回頭。
朱南羨一時怔住,倏忽間,他發現這堅定的樣子似曾相識。
他往前走了一步,喚了一聲:“蘇時雨?”
可蘇晉沒有聽見。
朱南羨又大喊了一聲:“蘇時雨——”
蘇晉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了,她拚著最後一絲力氣撐著雲集橋的石柱,竭儘全力不讓自己就此倒下。
恍惚之中,她仿佛聽到有人在喚她,可她轉過頭去,眼前一片昏黑,已什麼都看不清了。
心中終於泛起一絲苦澀的無奈。
蘇晉想,那就這樣吧。
朱南羨拚了命地跑過去,蘇晉的一片衣角卻在擦著他手背一寸處滑過。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仰身栽進了雲集河水裡,一刻也不停頓地跟著跳了下去。
天剛破曉,寒冷的雲集河水漫過朱南羨的口鼻,這一夜終於要過去了。
他勾住蘇晉的手腕,用力將她攬進懷裡,衣衫已被河水衝的淩亂不堪,蘇晉的外衫自肩頭褪下,露出削瘦的鎖骨。
朱南羨用力將她托上岸,可就在這一刻,他的掌心忽然感到一絲微微的異樣。
他愣愣地將手挪開,愣愣地上了岸,然後跌坐在蘇晉旁邊,愣愣地看著她衣衫胸口,隱約可見的縛帶。
朱南羨腦中盤桓數年而不得始終的困局終於在此刻轟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