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於是點了點頭:“好,沈青樾。”然後她道:“我知你眼下深陷困境心結難解,更因寄人籬下倍感屈辱,可是在這樣的困境裡,屈辱,心結,都是其次,隻有活著才是最當緊,哪怕是忍辱負重地活著?——這些道理便是我不提,你也該懂。”
她頓了頓,將?語鋒一轉:“但?道理說起來最容易,人在困境當中,四麵絕壁進退維穀,想要徹悟卻是難上加難。你眼下憂憤難當困於本心都在情理之中,我隻與你說一句——切莫辜負了那些在你落難當頭,
仍願對你真心相待的人。”
蘇晉說到這裡,不再多言:“我讓方大人進來為你換藥。”
外院靜靜的,蘇晉退出西廂,沈六伯已在外頭等她了。
他似是有事相求,先跟蘇晉揖了揖:“勞煩蘇大人又為少爺奔波操勞。”又遲疑著?道,“敢問蘇大人,四殿下如今可還在京中?”
蘇晉已猜到他想說什麼了,是以問道:“六伯想讓青樾隨四殿下回北平?”
沈六伯歎了一聲道:“也是方才趙二小姐提起少爺與三?小姐,就是四王妃年幼的事,老奴才想起一事來。
“少爺他自小是個愛鑽牛角尖的性子,六歲那年,大小姐為他采桑葚失足跌入淮水,他便自責了許久,小小一個人坐在大小姐屋前?,成日裡一句話也不說。後來還是三小姐忍無可忍,將?少爺教訓了一通,少爺他才好起來。蘇大人您是不知,少爺雖不怎麼提三?小姐,但?三?小姐自小克他,因此老奴想,或許讓少爺去北平府與三小姐見上一麵,少爺便能好起來了。”
可蘇晉聽了這話卻猶疑。
且不說眼下朝局混亂,她無法輕信朱昱深,單從沈奚往日的隻言片語便可得知,他自己也未見得對他這位三?姐夫多麼放心。
但?這是沈奚的家事,蘇晉不好置喙,隻能另說一個由頭:“而今太子薨殞,聖上病重,朝局不穩,四下人心浮動,這消息傳至邊疆,北境,東海,西北,嶺南,各處外敵蠢蠢欲動。四殿下這些年鎮守北疆,若他決定出征,最遲二月頭就要走了,可二月頭青樾還不能下地,隨軍趕路,即便有馬車拉著?,恐怕身子也吃不消的。”
沈六伯愣道:“這、這該如何是好?”
蘇晉道:“六伯若信得過蘇某,便再給?我些時日,蘇某已想到法子,或春深,最晚五月入夏,若青樾到時仍想去北平,蘇某一定送他平安離開。”
沈六伯道:“老奴對蘇大人哪有什麼信不過的,隻是怕久在京師,連累了您與趙二小姐。老奴雖不懂朝局,但?也知道沈府遭難,十三?殿下被禁足在東宮,蘇大人您的近況又能好得到哪裡去呢?何況眼下在這趙府彆院裡住著,趙二小姐對下人們不放心,少爺平日的膳食
,藥湯,都是她親自備好送來,好歹堂堂千金小姐,卻要做這些奴婢做的事,老奴實在過意不去。”
蘇晉道:“過意不去也隻能先記在心頭,趙二小姐質樸純善,這份恩情便是青樾日後還不了,蘇某也會替他報答。”
兩人說話間,方徐自西廂裡退了出來,蘇晉上前?問詢,得知沈奚的傷勢養了三?日已略有緩和,放下心來,令方徐回了太醫院,才又對沈六伯道:“有勞六伯在外頭等等,蘇某有話,想單獨對青樾說。”
沈六伯連忙應了:“好,那老奴就在院中守著?,蘇大人若有事,喚一聲即可。”
天已透亮,屋內燈油燃儘後,卻是暗沉沉的,沈奚還是以方才的姿勢伏在臥榻上,聽得蘇晉推門進屋,也未有反應。
蘇晉自桌案前?坐了,兀自斟得一盞茶,才緩緩地道:“我知道你眼下不願多思多想,但?有的話,我不對你說,已不知當對誰說。”她將茶盞握在手裡轉了轉,然後道,“我……不打算留在都察院做禦史了,我要去刑部。”
沈奚聽得這話,低垂的睫稍微微一動,半晌,開口道:“不好,太危險。”
蘇晉明白沈奚的意思。
而今柳朝明是朝局中唯一能製衡朱沢微的人,而他所轄的都察院如一柄遮雨傘,令身處其中的禦史都能不受宮變的波及,這也是朱沢微為何至今沒尋由頭整治蘇晉的原因。
可蘇晉若離了都察院,一切便不好說了。
蘇晉道:“我知道,可眼下都察院上頭有柳昀與錢月牽壓著?,我行事必繞不開他二人,刑部與工部又成了空殼子,朱沢微手握吏部,有用人權,等三?月提拔的人選下來,他勢必往這兩部衙司安插自己人手,我隻有搶占先機,先進刑部做成刑部左侍郎,將?刑罰大權握在手裡,我們如今的局麵或許才有轉機。”
作者有話要說:注: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出自《禮記》,全句是“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鬆柏之有心也”,就是說做人要像鬆竹一樣堅貞不屈,也是一種軍人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