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事物的不同角度觀察事項本身,就如同在相反的方向辨彆硬幣的正反兩麵。
自以為勝利在望、忙上就要出征圍困烏魯克的士兵們也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以閒談的口吻說起這次幾個小國聯合在一起發動的戰爭。他們用木枝撥弄著為了烹飪食物而燃起的火堆,說起戰場的時候就像是在描述著一個遙遠而怪誕的遊戲。
實際上,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的國家在很長一段時間保持著相對的和平,神明們的生活安穩而缺乏進取心,渴望滅世或者統治世界的邪神不是沒出生就是死在誕生的路上。有著光輝的權能的、實力強大的神就算偶爾弄死一兩個人類也不會引發巨大的災難。偶爾會有小規模的劫掠,沒有在乎那個,人類的性命在神代和獸類一樣不值錢,冬天的寒風吹過就有可能有人凍死或者餓死在荒原上,野狼嚎叫一聲,可能會有老人和小孩淪為口糧。
大家對於自己和旁人的生死都顯得漠不關心。
一個年輕的男孩兒看上去絕對不超過十五歲,他興致勃勃的跟身邊的老兵商討著打完仗之後要怎麼享受搶來的食物和衣服,在他身邊長著濃重的絡腮胡子、麵孔大部分被覆蓋住完全看不清楚五官的老兵漫不經心的應付著年輕人,時不時抬起頭看看坐在隊伍最前端的軍隊長官。
長官是由幾個小國裡麵最強盛的國家推舉出來的,他身邊是來自其他國家的副官,幾個人聚在一起享受著整個軍隊最高規格的待遇,即使是這樣他們的臉色也都沒好到哪裡去,透出一股因為長時間的饑餓和營養不良導致的焦躁。他們有一半人一邊說話一邊抬著腦袋盯住身後的叢林,就好像那裡麵有什麼東西需要時刻警惕一樣,剩下的那一半則是惡狠狠的看住軍隊,防止有好奇心過重探頭探腦的傻瓜一不小心跨過警戒線,出師未捷身先死。
男孩兒對這些一無所知,還帶著從古老的鄉村走出來的愚昧和天真,一邊乾嚼著手裡的植物根莖一邊說道:“我聽說烏魯克是個特彆可怕的地方,我們那裡的人都把它形容成是魔鬼和人類共存的城市,因為他們的國王特彆凶暴,那雙紅色的眼睛隻要看你一眼就會讓你下到冥界去……我本來是不敢來的,但是我們家裡人太多,沒有糧食活不下去。我的小妹妹去年冬天就餓死了,我的一個弟弟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現在家裡隻有我能出來參軍。據說烏魯克的城裡屯聚著大量的糧食,他們的居民雖然時刻受到生命威脅,但是至少能吃飽穿暖。”
他耷拉下來肩膀,“有的時候我覺得還挺羨慕的,就算他們的王吃人,可是如果我妹妹當初沒餓死的話,我不介意供給王一隻胳膊。”
他毫無戒心的把自己的家庭狀況像是倒豆子一樣嘩啦啦揭到底朝天。周圍的大人們聽的哈哈大笑,把彆人滑稽的悲慘當成為數不多的笑料,有個人笑嘻嘻的說道:“烏魯克的王可不會要你的胳膊,她是要把整個心臟都吃掉的。”
男孩兒嚇白了臉:“真的嗎?那王一天就要吃至少三個人……他們的國家有那麼多人嗎?”
又是一陣大笑聲,另一個人說道:“你們一家子就夠她吃一天了,難道烏魯克的王還會餓死嗎?”
這個生動的計算方法讓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好長一段時間沒人開口。
幾分鐘過後那個男孩子想了想、又不服氣的想要爭辯什麼,和他坐在一起的絡腮胡子老兵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讓他安靜下來,啞著磨砂一樣的嗓子說道:“彆說話,低頭。”
他的話就像是關掉了收音機的按鈕,轉瞬間,整個軍隊都安靜下來,仿佛有怪物把空氣吞掉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一般。人們垂下頭,隻能感受到其中一個軍官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視一圈,匆匆在一群五顏六色的腦袋上麵選定了一個形狀較好的,沉聲說道:“你,站起來,去給‘它們’送食物。”
被點到的人的臉色霎時間比之前的男孩子還要慘淡。
他哆哆嗦嗦的站起來,不情不願又無從反抗,幾個身強力壯的人一起盯著他,那是軍官的親衛們。他被其中一個侍衛推了一下,踉蹌著走到警戒線的邊緣,從軍官手裡接過一個蒙著巨大的樹葉的籠子。
“我……我……”男人抖動的像是風中的落葉,磕巴了半天也沒把話說清楚。站在前方的軍官漸漸不耐煩了,他粗聲粗氣的說道:“有什麼問題回來再說,快去!”
男人開始小步小步的靠近叢林。他的臉上混雜著濃重的恐懼和絕望。
就在這時候,他手裡的籠子突然抖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麵撞擊了一下籠子的欄杆。
男人本來就在發抖,被撞的手劇烈的一顫,被蓋在籠子上麵的樹葉掛不住了,飄飄悠悠的落在地麵上。
軍隊裡有了短暫的小小的騷亂聲。
“安靜!”
一個士兵站起來維持秩序。
遠處偷偷抬起頭打量這一切的男孩兒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識的拉了一下身邊的老兵,尖著嗓子說道:“那裡麵是——”
老兵驟然抬起胳膊捂住男孩兒的嘴巴,寂靜的空氣來傳來一陣不明顯的‘嗚嗚’聲。
有個軍官向著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他明顯也很焦慮,隻看了一眼就扭過頭繼續盯著叢林中的陰影去了。
男孩兒瞪著眼睛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大,他猛地拉下老兵的胳膊,拚命壓低嗓音憋得臉通紅:“那裡麵——那裡麵是個人!是個小姑娘!”
他看見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三四歲的年紀,被捆起來捂住嘴巴,和他死去的小妹妹差不多大!
周圍的另一個士兵拍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不想死就彆說話。”
“可是——”